越王后續if,5
說實話,瑞香覺得做越王妃這幾天,自己遭遇的考驗夠多了,但現在看來,考驗是無窮無盡的。不過他不怕被考驗,只怕不知不覺就掉入陷阱,做錯了事。 越王這習慣說起來有點惡劣,他一半開誠布公,另一半卻似乎總希望先看看自己的想法和能力,但瑞香又不能說這不對。情勢復雜,地位尷尬,可能背后有無數危險,如果他沒有先搞明白妻子到底素質如何,能力極限在哪里,就隨意地將家中交托給他,那未免也太……愚蠢。 瑞香打起精神,想了片刻,猜測著道:“是他們的身份和來歷……不干凈?” 不干凈這三個字,說的并非貞潔,而是立場。越王從前久居宮中,那就意味著諸事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身邊的人毫無疑問也有眼線細作。這本是常理,可瑞香一時沒想到的是,身邊人不只是伺候的宮人內侍,還有美人姬妾。 如此,越王偏愛重罰,又落下個好色的名頭,就很好理解了。他把身邊收拾得干干凈凈未必是件幸事,皇帝見他手段犀利,頭腦清明,不容人窺探,又怎么可能放過他?但留下了,越王的心氣能順嗎?他真可能任由自己身邊變成篩子嗎?如此自然免不得敲山震虎,肆意打殺以震懾旁人,免得身邊真亂了套。 見他不語,瑞香就知道自己猜對了,二人身周一時十分寂靜。 過了片刻,越王又來抱他,一面撫摸他的后背,一面悄聲低語:“放心吧,這事不用你擔心?!?/br> 瑞香雖知道這般處理才是合理的,但到底在萬家沒見過這種動輒打死的事,心中有幾分不忍,便掩耳盜鈴,什么都沒問,權當自己猜不出,任由他抱著自己,擠在一起。 房外,整個王府里一片肅殺。通傳全府上下需要一段時間,等他們站好再行刑也過了一陣。噤若寒蟬的百多人圍觀之下,那四個如花似玉的美人被拖出來剝光衣服,掛在刑堂前,堵上嘴做好了所有的準備。 殺豬般的悶聲慘叫響起時,瑞香其實什么都聽不見,但卻心有所感,猛地顫抖一下,又被越王用力抱緊了。越王似乎完全知道他在想什么,沉默片刻,露出一絲笑意,摸他卸了華麗裝飾,只插了兩根銀簪的頭發:“別怕,會沒事的?!?/br> 瑞香只覺得有點冷,埋在他懷里一動不動。越王并不強求他對這種事冷漠相待,但也不可能因為妻子驚慌恐懼便放過那四個人,只是不再提起,摟著他輕輕拍撫后背,又催他一顆一顆吃那碗石榴籽。 殷紅剔透如寶石般的嬌嫩紅籽破裂,汁液鮮紅如血。瑞香乖順若此,越王靜靜摟了他一會,便一言不發地伸手搶過半空的碗轉手一放,便來抬起瑞香的臉,吻了他被果汁染得鮮紅的嘴唇。 瑞香身子一顫,柔順地承受了不曾反抗,也不曾用力咬合,只微微顫抖著被撬開唇舌,將口中石榴的芬芳共享。 越王雙手往下,摟著他的腰將他抱起,緊緊貼在自己胸口,又拉著他的手讓他抱緊自己。瑞香如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用力,恰如他的愿望,只是戰栗卻越來越厲害。二人這幾日不少歡好,但純粹的唇齒交纏卻只有這一回,瑞香瑟瑟發抖,頭腦與心卻逐漸昏沉,越王的吻有一種激烈卻沉默的渴望,讓他也跟著燃燒,似乎連復雜的恐懼與擔憂都漸漸淡去。 許久,瑞香才被放開,衣裙凌亂,頭發也散了。他氣喘吁吁地伸手整理頭發,又慢慢爬起來,一副身嬌骨軟的樣子,眼神里還帶著幾分迷茫的春情,又抬手整了整裙擺,越王卻不覺得有什么需要整理,索性躺在了他的膝上,去拉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瑞香低頭看著他,眼睫忽然顫了顫,手上便用了點力,壓在他胸口似乎被那隱隱的有力心跳震得微微發麻。兩人沉默了許久,瑞香道:“你放心,外頭的事我不管,家里的事,也不必你擔心,殿下……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我雖年輕,卻不無知,既然已經嫁給你,無論如何……我受著就是了?!?/br> 越王望著他,面容在暮色里漸漸模糊,瑞香卻莫名覺得他目光發燙。半晌,他的那只手被拉起來,越王低頭輕輕在手背上吻了一下,什么都沒說。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征夫懷遠路,起視夜何其?參辰皆已沒,去去從此辭。行役在戰場,相見未有期。握手一長嘆,淚為生別滋。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這是一首訣別詩,本不適宜新婚的夫妻表達心意。但越王生性激烈,又無多少選擇,本就決絕,若要他來念,當會說最后一句,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只是如今形勢,瑞香用頭一句來表明心志,也是很合適的。越王望著妻子嬌小卻端麗堅定的輪廓,握著他的手,不由有了一種自己擁有的是原超自己值得的事物的感激之情。他這一生,原本光芒萬丈,后來跌落深淵,許多本來觸手可及的事物,現在也不可覬覦。即使這個妻子,也本非命中該有,但誰讓上天給他一次機會,讓他窺到未來? 即使強行奪取,他也不可能松手的,而他們兩人,又怎么能說不是天生一對呢? 瑞香雖年輕,但卻敏銳,雖仁慈,卻不愚蠢,他有胸懷和智慧,更有令自己情愿溺斃的滿腔溫柔。 叫我如何不愛你? 哪怕其實還未曾愛上我。 不過幸好,偷來的時光還有數年,越王頗有耐心,滿懷柔情地伸手去摸瑞香微微發燙的臉。 此后,瑞香便一直有些怏怏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勁來。越王夜間縱情恣意,白日倒也慢慢忙碌起來,訪親會友,倒也過得充實。瑞香對他多少有幾分信任,便不過問他到底去做什么,只按部就班地接手了王府事務,也漸漸熟練起來。 王府沒有尊長,也沒有側妃,孩子,侍妾等人,姬妾更是溫順,絲毫不敢生事,有時候在外遇到散步的瑞香,不等他這里的人過去清路,便立刻火燒屁股般跑了,瑞香的日子其實過得還算輕松。 或許正因如此,他閑暇時便越發容易犯懶,時常午后一睡就是一個時辰。時間長了,身邊人便有些擔心。 這夜越王遲遲未歸,瑞香便獨自用過晚膳,又懶懶地拿著一本書坐著發呆。越王在外有了應酬交際,家里也得跟上送禮走訪,所以這幾天兩個人夜間好歹還是會說說諸般事務,而不是一味被翻紅浪。瑞香總覺得自己好像有什么事該跟他說,只是怎么都想不起來,書也懶得看,只倚著軟枕發呆。 越王匆匆進來是便看到這一幕,隨手揮退行禮的侍婢,上前來皺著眉摸他的臉:“不舒服?” 瑞香要起身,又被他一把按回去,便解釋道:“也不是,只是總覺得身上犯懶,不想動,也沒什么胃口,沒什么事,你快換身衣服吧,吃飯沒有?喝酒了吧?我叫他們煮了醒酒湯,等會端過來你喝一點……” 這幾天越王時不時帶著滿身酒氣回來,但神智卻是清醒的,瑞香也不多管,只是養成了叫人熬醒酒湯備著的習慣,等他回來身上有酒氣就喝一碗。一連串的話說下來,嘴唇卻被蹙著眉站著低頭看他的越王給捏在了一起。 季凜見他茫然無知,絲毫不知道重視自己的身子,便也不管他小母雞般圍著自己絮絮叨叨什么,扭頭對一旁未曾退出去的婢女道:“叫李元振去請太醫?!?/br> 瑞香一把拉下他的手,發了急:“又不是什么急病大病,都這個時候了去請太醫,叫人家怎么想?” 越王意味深長看他一眼,似乎他是個傻瓜,搖了搖頭,催一旁愣著不知道該聽哪個的婢女:“還不快去!” 自從他打殺了那四個在外人看來什么都沒做的姬妾后,府中侍婢對他就格外恐懼,聞言立刻應了一聲,忙不迭跑了。瑞香還要再勸他不要興師動眾,卻見他抬手摸了摸自己毫無異狀的小腹,嘆了口氣。 瑞香遲鈍地明白了,吃驚到甚至有些結巴:“不、不能吧!” 新婚沒多久,他真的沒想過懷孕的事。越王搖頭:“我也不知道,先看看再說。若是真的……這孩子來得真不是時候?!?/br> 瑞香不料他說出這種話,卻見越王似乎突然清醒一般,緊接著解釋:“不是我不想要,只是……唉?!?/br> 說著,便一摟瑞香,抱著他壓低聲音說悄悄話:“時機正好合適,我準備就藩了,若是你此時懷孕,宮中必然知道消息,到時候若要留你在京養胎,又是一樁麻煩……” 瑞香明白了。說是養胎,實則就是人質,越王的謀劃若是成功,自己留在京中,便是平添了許多變數。倘若事機發生變化,皇帝怕是免不了拿自己威脅他。到時候妻子孩子都在這里,越王又該如何抉擇? 雖然自己也未必會死,還有娘家照料,但是…… 瑞香下意識摸了摸小腹,咬緊牙道:“你放心,若是真的,我定然不會令你失望,也會照顧好孩子,你……只管去?!?/br> 性命攸關的事,他知道如何抉擇。 越王卻沉默了一陣,用力地收緊了懷抱,聲音里似在忍耐痛苦一般:“別說傻話,我絕不會和你分開?!?/br> 瑞香有一瞬間的詫異,又一陣感動,隨后便渾身發冷。他要如何不分開?只要孩子還在,自己有孕,宮中便有理由不放人,難道他…… 雖然早察覺到丈夫心中時不時冒頭的冷酷,瑞香還是被驚出一身冷汗,用力推開摟著自己不肯放手的男人,覺得他一瞬間變得截然不同,似乎連面目都猙獰許多。瑞香不是為一個尚且都不知道有沒有的孩子勃然作色,而是為丈夫身上某種被自己逐漸忽略了的底色。 他覺得匪夷所思:“你瘋了?那也是一條命,是你的孩子,是我的孩子!怎么能因為……” 他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而越王在被他推開的那一瞬,神色便立刻收斂了,像是被收在鞘中的古劍,看不見鋒刃,也就讀不懂城府。一向對自己表面上順從的妻子忽然展露鋒芒,他似乎一點也不吃驚,甚至不用多問瑞香的想法。但他也不生氣,而是定定看著抱緊自己,堅決不肯同意那一絲渺??赡軒淼淖顗慕Y果,神色震驚中帶著理所當然憤怒的瑞香。 良久,他笑了:“那你說我該怎么辦?” 瑞香其實做好了和他吵架的準備,也給自己暗暗鼓了一把勁,但卻沒料到他會把問題拋給自己。這畢竟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之前是沒有想到,現在瑞香便忍不住試圖說服他:“事情也未必就壞到那個地步的,你謀劃不易,我知道,可就是分開,我也未必不能保全自己和孩子,何必一定要……他,他是你的孩子??!” 在瑞香想來,被當做人質茍且偷生幾年,甚至十年,對自己并不是問題。他喜歡平靜安穩的生活,但不代表經受不了風雨。越王有膽量掙脫牢籠,難道他會拖后腿不成?有如此勇氣,他怎么可能放棄自己的孩子? 越王的念頭,已經越來越清晰。若他真是懷了孩子,寧舍孩子,也要把妻子一起帶走。一副藥下去,打了胎,對宮中就說是誤診,其實根本沒有懷孕,越王肯定是有把握帶上他的。 可是瑞香做不到。他做不到犧牲別的生命,尤其是自己尚未降世的孩子。 越王心狠,冷酷,或許是成大事者必須的特質,但瑞香不能允許,不可能接受。這不是母性的抗爭,而是人性。 瑞香也不能理解,越王為何像是根本無法接受被皇帝扣留任何事物一樣激烈決絕。 二人無聲對峙片刻,越王忽然一瞬間卸去那種靜默無聲的內斂,居然顯露出些許柔軟,抬手來幫瑞香撩起散亂的鬢發,聲音里帶著深深的嘆息:“你以為我不想要你和我的孩子嗎?你以為我真的那么無情,輕輕松松就能舍得?我已經失去了母親,失去了那么多……我怎么會像你想的那樣,像舍棄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玩意一樣,放棄我們的孩子?” 瑞香眼里泛起一層淚光,語帶哀求:“那就不要做這樣的決定,留下他,留下我,你走吧。我不會怨恨你,也會在這里等你,我們都能保全,又有什么不好呢?” 越王的話雖無多少袒露的傷感,可語意之中對孩子的期許竟隱隱超過了此時還不知道腹中情況的瑞香。 畢竟他是親眼見過的,瑞香將來和他會有許多孩子,個個聰明活潑健康,長得像他們兩個人,但凡有一點點辦法,越王寧肯自己面對千軍萬馬,也絕不會令孩子受到任何傷害。 但是…… 他閉了閉眼,旋即睜開眼便將瑞香拖過來,死死抱在自己懷里,一手按住他的小腹,在瑞香耳邊急切地說:“可我更不能離開你,若要在未出生的孩子和你之間選擇,我只能選你。我絕不可能冒任何失去你的風險,把你留在他這里,你不懂,你不知道,他……即使只有絲毫可能,讓我回來時見不到你,我都不能接受。即使你恨我,覺得我毫無人心,我也認了。此事遠比你想的更加危險,倘使事敗,你愿意和我死在一處,我知道的,因此,若能功成,我不要沒有你的將來!” 瑞香渾身發痛,頭腦難得混亂了。他默不作聲,被不知為何恐懼起某種未來的丈夫深深擁抱,心中泛起冰冷的絕望。 這就是沾染著權力,血腥,關乎天下至高位的情愛嗎? 此時此刻,瑞香并不懷疑越王對自己的深情,他只是心中略有幾分遲緩呆滯的驚訝,不明白這情意是從何而來,又覺得難以承受,越王和他的愛,讓自己喘不上氣來。 直到太醫匆匆趕來,瑞香都是沉默的。 幸好,搭了脈之后,太醫便緊張起來,擦了擦額角的汗,道:“王妃玉體無恙,只是近日勞累,兼近來天氣燥熱,這才食欲不振,又無精神。待臣開幾副健脾養神,補中益氣的藥方來吃,也就無事了?!?/br> 越王坐在床畔,蹙眉正色問道:“不是有喜?” 太醫不太敢說,但仍然很肯定地回答:“不是?!?/br> 大概是知道越王的脾氣,說多錯多,竟沒說什么二人身體健康,遲早會有的廢話,見越王頷首,便立刻退出去了。 越王這才回頭撩起床帳,看仍舊沉默的瑞香:“這下好了,沒有孩子,你也可以跟我去了,就不要生氣了吧?” 他的聲調那么軟,那么低,竟有點可憐,是坦然的示弱,像只小狗。瑞香頓覺無力,側過臉來看他,虛弱地笑了笑:“可是你不打算改,是不是?” 越王不語,俯身在他臉上親了親,又往下去碰他的嘴唇,動作溫柔,帶著求和的意思。瑞香立刻扭頭,低聲道:“是你自己說了,這時候不好要孩子的。你若不想我生氣,從此后就忍忍吧?!?/br> 要是真的懷孕了,瑞香知道他真會強迫自己墮胎,到那時兩人之間又該如何,他就不知道了。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會爆發到什么地步。 越王動作一頓,沉默片刻,站起身來:“你先睡吧,我去搶兩個廚子回來?!?/br> 說著,便風卷殘云一般,大步流星地走了。瑞香幾乎以為自己聽錯,坐起身來想要叫住他,卻根本來不及,就呆呆地聽見他真的大半夜出門去了。 瑞香只覺頭暈目眩,哭笑不得。 侍婢很是驚訝地進來,瞄了瞄瑞香的臉色,怯怯道:“殿下出去了呢?!?/br> 這還是頭一回,夜里越王反而不曾留下。這么晚了,侍婢只能猜測他是去找旁人了。瑞香卻是苦笑一聲,暗想他最好不是去宮里搶廚子了,畢竟已經搶了一個太醫回來。片刻后,他才有心安撫侍婢:“放心吧,我們沒鬧脾氣,他也不是去找別人了,只是……有事出門?!?/br> 這句話真不算錯。 瑞香干脆躺下來,在一片寂靜里醞釀睡意,卻漸漸察覺一種孤寂,好似這床榻上少了一個人,就怎么都不對勁了一樣。 越王體熱,還愛抱著他睡,夜里更是把他折騰得恨不得昏死過去才摟著一同睡下,瑞香嫁過來之后雖然確實多了煩心事,但從來沒有失眠過。他靜靜躺了片刻,發現自己居然開始懷念那不著調出門去搶人的男人,這一晚驚魂,爭執,懷胎疑云之后格外疲倦平和的內心居然隱隱泛起熱意。 瑞香翻了個身,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覺得果真有些發熱。他忍住了一聲苦惱又羞恥的嗚咽,卷起被子蓋住頭,蜷起身子閉上眼睛,強行命令自己趕緊入睡。 只是心中的某個角落,隱隱滑過一絲疑惑,越王到底是何時,為什么,對他有如此情意的呢? 瑞香找不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