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釣魚蝦滿滿童趣,學游水拳拳慈心
夫妻二人在藕花塢一覺睡醒,孩子們便已經嘰嘰喳喳地趕了上來。他們醒來前這些孩子便在岸上指揮滿湖的小舟采摘荷花,撈荷梗,摘荷葉,甚至挖藕帶,鬧得一片好好的荷花,已經七零八落。 瑞香吃東西雖然講究精致,但也并非窮奢極欲的那個方向,而是順應節氣,補益身體的那一種。此時吃荷葉粥,荷花菜,涼拌荷梗、藕帶正是最好的時候,幾個孩子跟在他身邊,也養成了這種習慣。 他們又發現湖里有魚蝦,問清楚了是能吃的,便命人去撈。嘉華卷起袖子,親自帶著弟弟們到水邊,拿木棍系著細線,末端綁上點雞rou絲去釣蝦。 李元振一時看的沉默,心想這個宮里恐怕沒人會教。 早先,皇帝冊封大公主時,便一同冊封了皇后所出的兩個宗君。明眼人便都知道,這是刻意拉開的距離,也是給予三人的榮寵。大公主年歲到了,雖然皇帝打算多留她幾年,也早放出話去,打消了眾人尚主的念頭,但她也是時候有自己的封號,封邑,定下待遇了。 本朝皇女出生則稱呼公主,但實際上經了冊封,有了食邑,名號,才算是名正言順。前面那么多皇帝,也有許多不受寵的女兒,被父親忘記或者忽視,不是命令在宮中做女冠打扮,便是冊封要等到出嫁前,至于食邑,那更是遙遙無期。 似大公主這般受寵的,她年幼時父親還不是皇帝,但也封了縣主,皇帝登基后,便名正言順水漲船高成為公主,只是如今確定了名號,食邑早就定下一千五百戶的實封。 國朝至今,皇族后裔也是越來越多,許多人實封和食邑壓根不是一回事,像當年的大長公主,實封只有三百戶。食邑關系著公主將來的收入,自然也是榮寵的另一項證明?;实蹖θ齻€嫡出的孩子選擇一同加封,待遇便也一樣,都是一千五百戶,選的還是富庶之地。 如此,公主和宗君日后是不愁錢財了。 三人分別賜號,長寧,安樂,廣寧,因此如今宮中諸人除了貼身伺候三人的宮婢之外,便都以封號尊稱。 他們三人冊封的圣旨下發之后,皇帝又單獨冊封皇后所出嫡長子為昌王。昌者,盛也,又云日光,其意不言自明。 立嫡立長,無懈可擊,昌王是個過渡,所有人都知道?;实鄣闹斏?,在于膝下嫡出只有一子,尚且年幼不知賢愚,因此暫且留一個退步,可熱切的希望卻是人人都明白的。其實二皇子和昌王齒序離的很近,差不太多,隨著年歲漸長,距離也就更加容易被忽視??桃飧糸_,本就是一種態度。 因此,宮中也好,朝野也好,對昌王的希冀,尊重,都顯而易見地更上一層。 安樂宗君為昌王同胞之郎兄,又是皇后與皇帝頭生之子,寵愛之下,在宮中的聲勢也不比大jiejie長寧公主小。因年紀小,帝后又不曾約束,他便常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釣蝦還不算其中最為危險的,也急得他身邊的嬤嬤團團轉。 皇后裁撤了大公主身邊的嬤嬤,是因為她們不老實,大公主也足夠能為自己做主。安樂宗君性情跳脫,有他們照顧反而放心一些,因此這些人還是留著的。只是前車之鑒不遠,敢于對宗君動輒規矩體統貞靜的卻一個也沒有,急得要哭了,也只是想方設法地引著嘉華從岸邊離開,又時時刻刻緊盯著,怕他們滑進水里去。 好在送雞rou絲,做簡易的釣蝦器具的時候所有人都頗有默契地盡力拖延了,就是不愿小主子們有個萬一,不等三兄弟釣上一碗活蹦亂跳的大蝦,帝后就雙雙午睡起來了。 聽到這個消息,正指揮人滿地捉蝦的嘉華便立刻見異思遷,甩了甩沾著腥味的手,興沖沖道:“走,去見阿父和阿母!” 昌王雖被寄予重任,但此時也不過是個小兒,安樂宗君指揮他是理直氣壯,而他聽命的時候也玩得很快活,順手撈起身旁同胞所出的廣寧宗君,三人便一同往藕花塢最中心的小巧宮室而來。 此處建立的時候,本是臨水賞荷,設小宴行樂用的,宮室不大,本也不準備讓人住下,只是如今這里沒有宴席,更沒有客人,安放幾張床榻也不成問題。住慣了軒闊高曠的殿宇,此處雖然逼仄,但也別有趣味。 三人魚貫而入的時候,瑞香正坐在鏡前梳頭,渾身上下都是剛沐浴過的水氣和溫熱氣息。嘉華愛撒嬌,一頭撲進他懷里,飽含委屈叫了一聲:“阿母!” 隨即便是絲毫不肯吃虧,又分毫不愿等待的訴苦:“您和阿父來這里玩,都不帶我!早上一醒來,你們就走了!” 他還是個孩子,皇帝和瑞香一向不攔著他在沒課的時候多睡覺,因此兩人解纜放船的時候嘉華還在睡覺呢。 這個孩子脾氣向來難纏,或許是備受寵愛的緣故,又或者是繼承了父親那說一不二的脾性,想要的東西他就非得要到手。瑞香時常頭痛,覺得他脾氣太硬,不知道什么叫圓融,變通,和光同塵。但不得不承認,理直氣壯,驕傲鋒銳的模樣,才應該是天家宗君該有的氣勢,其實瑞香內心也是為此驕傲的。 他的孩子,自當在世間堂堂正正立身,坦坦蕩蕩行事,無需低頭,無需委曲求全。 而皇帝更是絲毫沒覺得嘉華的性情有什么需要矯正的地方。本朝公主宗君參與政事,耀武揚威,煊煊赫赫本就是一種慣例,何況是他最疼愛的孩子之一?為所欲為有什么不對?何況他還只是個孩子,能做出什么過分的事? 瑞香原先還想著糾正丈夫一二,好歹讓嘉華面子上看起來更柔和,多點迷惑性,卻被皇帝戳穿了他內心的贊賞與快樂,兩人現在倒是誰也不說誰了,而瑞香更是想著畢竟嘉華年紀尚幼,就不要提早讓他學會虛與委蛇的好。 此時見嘉華一馬當先撲進懷里撒嬌兼表示不滿,瑞香便不由摸了摸他的頭頂,笑意溫柔:“好了,不帶你難道不是因為那時候你還睡著嗎?” 嘉華是個隨心所欲的性子,但也不是不講道理,在父母面前他更是軟甜,一哄就倒,只是擺出一個撒嬌的姿態罷了。見瑞香給出了合理的原因,又被摸了摸頭,嘉華便也不再糾纏,回頭看見皇帝正好穿戴整齊從簾幕后出來,嘉華便立刻轉身走了過去,半道上想起來,屈了屈膝,叫了聲:“阿父?!?/br> 皇帝對著他伸出雙手,又對圍在瑞香身邊擠擠挨挨的另外兩個孩子都點頭,目視,打了招呼。昌王和廣寧宗君性情更軟糯可愛些,乖乖行叉手禮,然后才依偎進母親懷里。瑞香依次摸了摸他們,這才來得及問三人身上那水腥味是怎么回事。 昌王和廣寧宗君都快五歲了,說起話來條理清楚。曜華先解釋:“我們去釣蝦了……” 昌王便接話:“有差不多一碗呢,好大只,看起來很好吃?!?/br> 瑞香懷疑地看了看曜華,總覺得他的話并沒有說完。在這對雙胞胎身邊伺候的宮人一向認為他們很好帶,一來是不像嘉華那樣喜歡亂跑,二來是很好哄。但其實瑞香慢慢地發現,景歷的性子不像是表現出來那么簡單。 這并不是說他包藏禍心,或者藏頭露尾,而是這孩子天生有一種守拙的溫柔。好幾次兄弟倆被嘉華帶著做些出格的事,曜華沒心機一些,誰問都直接說出實情,景歷則會本能地隱瞞些許真相。 就比如這次釣蝦,這種事顯然是嘉華想的主意,但兩個小的未必玩得不開心。問起來曜華大概會和盤托出,嘉華或許會連是在哪里知道可以這樣做都說出來,且洋洋得意,覺得自己聰明。景歷就把話題直接繞到了蝦身上。 景歷知道三人做的事不太妥當,也知道攔住曜華的話頭,但卻是一片赤子之心。他想玩,所以沒有攔嘉華,他有本能的分寸,所以打斷了曜華,他怕瑞香生氣,所以提起蝦來,勾起他的興趣。 這,該怎么說呢? 景歷剛出生的時候,瑞香便知道落在他身上的命運,可是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兒子要做什么樣的人,才能算是配得上帝位。做皇帝沒有一定的形狀,若是他和父親如出一轍,那也未必是件幸事?;实圩约罕阌兄僬鄄粨系挠财?,景歷若是和他硬碰硬,想也知道是一副天崩地裂的場景??扇羰且晃兜能浥?,有這樣一個強勢的父親,他就是將來做了太子,當了皇帝,建樹到底也是有限的。 甚至,太軟弱,皇帝真的看得上嗎? 這是與瑞香的人生,未來息息相關的事,但他偏偏用不上分毫力氣,只能靜靜等待時間給予最后的答案,自己則只能盡可能地在其中調和,給兒子最好的教育,陪著他長大。 奇異的是,景歷慢慢長大了,他有自己的性格,瑞香也逐漸辨認出其間自己和皇帝分別施加的影響,甚至看到自己的皇帝的影子。 景歷不是那種死板無趣,只知道學習的孩子,他學得認真,也愿意吸收更多的知識,但是對雜學,玩樂,他也頗有興趣。他知道自己也好,父母也好,看似有很大的權力,可以為所欲為,但終究是有限度的,可是他并不怕規矩,也不怕限度,從來不曾拘泥,偶爾破例逾距,他也能夠開心。 這,是不是就是最好的樣子呢? 瑞香忍不住抱了抱他,又沉下臉來:“你們想吃蝦,要多少沒有?叫擅長做這件事的人去做才是最好的。自己親自去,就不怕掉進水里嗎?跟在你們身邊的人,想必一定是勸了吧?你們不聽,萬一有個好歹,知道他們會怎么樣嗎?” 孩子雖然聰明,可愛,但畢竟對很多事沒有正確的認知,瑞香雖然內心綿軟一片,但還是要教訓的。 景歷和曜華都訕訕地低下頭,就連不遠處剛被父親從懷里放下來的嘉華也浮現一抹愧色。 瑞香正了容色,又道:“你們想玩,想要取樂,這并不是什么過分的事,但又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們的身份關系著那么多人的性命,你們更是我和父親心頭的寶貝,不珍愛自己,只為了嬉鬧,像話嗎?這附近的水夠深了,你們都還是孩子,既然想玩,難道不該先想一想會不會出事?不解決近在咫尺的隱患,放任自己居于危險之中……” 見他變了臉色,三個孩子都有些害怕。 皇帝是做父親的,見狀也明白了發生了什么,在一旁默然不語,并不打斷瑞香教訓孩子。一來,公主宗君教養都是皇后的權力和職責,而來,景歷未曾正式入學之前,也是母親教育,二來,他心里也是贊同的。 畢竟都是孩子,身小力弱,萬一掉下水去,雖然有許多人圍著,立刻就能撈上來,但這就是以身犯險,這種事以后最好不要有。畢竟這一回是在水邊釣蝦,下一回誰知道會做什么?膽子被養大了,可就難以預料了。 嘉華年紀最大,知道母親教訓的主要還是自己,說來奇怪,他的母親美貌又溫柔,但偏偏也十分威嚴。不發怒的時候嘉華喜歡膩在他身邊撒嬌,摟摟抱抱,挨挨蹭蹭,可是當母親發怒的時候,他就很害怕。 因為是頭生子,皇帝對嘉華一向格外寵愛珍視,他自幼就是在父親懷里甚至肩頭長大的,又從沒有見過父親的雷霆之威,于是母親就成了他最怕的人。見瑞香真生氣了,嘉華立刻承認錯誤:“我知道錯了,以后再不敢了?!?/br> 若只是他一個人胡鬧是一回事,但帶著弟弟們一起胡鬧就是另一回事,瑞香其實不是真的生氣,但卻很擔憂,要掐滅他胡作非為這種事,便冷冷道:“既然知道錯了,想必也認罰了?” 瑞香罰人比較枯燥,不是抄書默書就是罰練字,很是枯燥。嘉華瑟縮一下,但卻很識時務,乖乖道:“是?!?/br> 瑞香看了看三個孩子,微微一笑:“那好,今日在這里用過膳,回去后你們三個就給我閉門背書,每人寫十張字,我看過了才可以出來?!?/br> 背書,指的是近來學的書,嘉華念的是,兩個小的還在讀,嘉華背定然是一篇,兩個小的則是二十則。寫字,也是根據學習進度,嘉華的十張字是練書法,兩個小的則是寫大字,都不輕松。 沒有三天,他們交不出這份功課。 三個孩子都蔫蔫的應了,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畢竟一旦挨罰,他們就不能出門,可是行宮這么大,夏日風光這么好,哪個孩子不想逛一逛,玩一玩呢?說到底是自己理虧,所以他們也不爭辯,聽話地答應下來,便紛紛要退走了。 瑞香身上沾了腥味,還得再換一身衣服。 皇帝看了他一眼,帶著三個孩子出去了。瑞香微微一笑,起身去換衣服。身邊的心腹有些擔憂:“方才陛下沒說話呢,不知道會不會覺得您罰得不對?” 畢竟如何教孩子這種事,不同的性格,理念也截然不同?;实蹖⒆右幌驅檺鄯浅?,可以說是裹著蜜糖。瑞香方才疾言厲色,又一頓罰,說起來也不重,誰知道皇帝心中的分寸是什么?對不上也不奇怪。 但總之,他看起來是比皇帝兇的,而皇帝的沉默也完全可以解釋為尊重皇后但不是很同意,所以事后才先帶著孩子出去,說不定就在安撫。 瑞香沉默片刻,笑了:“你等著看吧?!?/br> 夫妻數年,他已經足夠了解丈夫。他的第一種特質,就是因為自己什么都會,而且似乎學得絲毫不難,所以對旁人往往有一種令人咬牙的,“你這都不會?這還用學嗎?這不是很簡單?” 他的第二種特質,便是喜歡從根部解決問題。先帝不仁,他就篡位,孩子不會水又想在水邊玩?這不是很好解決的嗎? 果然,等到嘉華三人交了大字,背過書,從母親這里離開后,就發現僅僅三天功夫,父親就叫人挖了個水池,漢白玉砌得整整齊齊,里頭是一池蕩漾著白色輕霧的溫水。他們的父親站在池邊,用慈愛的眼神看著他們:“快,學會游水,日后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br> 嘉華已經習慣了父親在學習方面的揠苗助長,在池邊等了等,果然,就聽見他說:“三天,應該夠了吧?” 皇后微微笑起來,慈愛地看著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