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瑞香回家一趟,宮中倒也不少人知情。這事不是不能見人,只是宣揚聲張就大可不必。多數聽聞此事的人心中都是有些羨慕的。他們進宮之初就知道這種機會是極少的。本朝并不是沒有妃子省親的先例,不過都有些特殊,不是有滔天寵愛所以破例,就是局勢特殊,當時情景難以再現。 皇后自然與妃子不同,這也沒什么好說的,但這件事卻勾起了許多人的思鄉之情一時間后宮眾人情緒都有些低落。 遠離家鄉,這也是在所難免。 轉眼五月到來,瑞香的騎術終于略見長進,又因為天氣漸熱,他不耐暑氣,所以皇帝倒也沒有勉強,答應了瑞香少騎馬的懇求,轉而讓他多散步。 瑞香無法,只好挑用過午膳后,外面不那么炎熱的時候出去。 他現在還是瘦,皇帝并不滿意,大概是覺得健壯才不會生病,又迷上了盯著瑞香吃東西,即使人不來也會過問,有時候甚至摟著瑞香捏來捏去,就為了測出他到底長胖了多少。這樣下來,瑞香不管再怎么遵循節制養生的原則,也難免穩健地長了些rou。 雖然還是一個修長的身形,但瑞香卻一直怕熱。非要說的話,其實他怕熱怕冷,更討厭風吹日曬,雖然騎馬幾個月后重拾興趣,騎術也不那么差了,但瑞香仍然熱情缺缺,對丈夫譴責的眼神更是覺得理虧,又很想讓他放任自流算了。 但他拗不過皇帝,更知道對方真是為自己好,因此只好鼓起勇氣,出了門一路亂走。 洛陽地氣足,氣候比長安更好,因此宮中城內,到處都是牡丹。此時晚牡丹還沒開敗,正是可以玩賞的時候,宮人見瑞香連續出門幾天就沒有什么興致了,就引著他來看湖邊的牡丹圃。 此處幽靜,湖邊還有涼風習習,瑞香深吸一口氣,見蓮葉田田,已經密密麻麻,湖上還有不少粉白的花苞,也覺得心曠神怡,等宮人陳設了坐具,就在牡丹叢中涼亭里坐下看水,自己搖著團扇出神。 夏日天長,瑞香也覺得無聊,皇帝最近還在忙銅礦的事,偶爾提起,瑞香只覺得其中殺機遍布,簡直令人膽寒,不過想想牽涉了那么多錢,有如此直覺才是順理成章的。不過皇帝兄弟二人配合得當,看皇帝最近的態度,似乎比從前有把握了很多,眼睛都是亮的,沒日沒夜地噴發熱情。 瑞香深深覺得這種事自己做不來。他天生不是會為了名利權欲饑渴的人,對皇帝的熱忱和專注雖然也敬佩贊嘆,卻從沒想過自己要如何如何弄權。把自家人弄進去一二個已經是他難得的政治覺醒,還是多賴父親籌謀。 其實銅礦的事,瑞香知道父親是知情的,不過他的提醒卻是出自獨家消息,算是互補吧。 先前,瑞香知道銅礦這事太大了,皇帝告訴自己就是相信自己不會隨意告訴任何人,這才與自己分享,這份信任與身上的責任都讓瑞香不能多言,現在此事終于公之于眾,瑞香也松了一口氣。 如今百官銓選告一段落,但其實事情還沒完,瑞香隱約聽說禮部吏部還要安排無數考試。當年的進士如進士要去吏部考宏辭拔萃兩科,之后才能選官,當官的想遷,轉,候補的想上任,明經想進階,全都要考試。就是已經任職的,想要升遷也可以考試。 瑞香聽了,才發現即使科舉進身也并沒有自己想得那么容易,就是考上進士,也不是一定就有官做,怪不得每逢禮部試的時候,京中聚集的舉子全都各處鉆營,送名刺詩賦給有名望的人看,他父親也沒少收到這種東西,甚至拿大箱子裝了一天燒三次都燒不完。 羅真的弟弟此次中了進士,雖然名次并不靠前,但一來他是羅真的弟弟,二來他年輕,瓊林宴上倒也很是風光。如今新進士有了安排的人不多,瑞香難免留意他,很快得知吏部復試之后他被放了外任去做縣令,不由覺得氣餒。 他猜錯了。 瑞香畢竟不曾了解過國朝選官的過程,只以為考上進士就可以隨意安排,卻不料皇帝正色解釋:“本朝向來講究不歷州縣,不擬臺省,進士出身不過是有了進階的資格,最正統的出身自然是外放經歷地方,積攢政績資歷之后進入臺省,否則是要為人詬病的。除此之外,并不是沒有破例的門路和辦法,但依我說,還是先看看心性能力吧?!?/br> 原來還有不歷州縣,不擬臺省這個說法,瑞香一聽就明白了。不過他有些疑慮:“我父親以世勛進身,應該沒有做過縣令哦?” 畢竟是幼子,這種事情他真的不知道,也缺乏常識。 皇帝捏了捏他的臉,眼神有些詭異的柔和:“岳父做過太守,不過那也是權宜之計,入臺省的預備罷了?!?/br> 瑞香乖乖哦了一聲,覺得也可以理解。但是從縣令到臺省,那得是多少年功夫啊,瑞香不由頭疼。他雖是出身門閥世家,但也清楚每年進士那么多人,最終能夠出頭到臺省之中的怕也寥寥,剩下的可不就是路上掉下去了么?一時間不由覺得做官真的好難。 皇帝看出他在想什么,-忍不住覺得他又可愛又好笑:“想這么多做什么?你又無需經歷州縣?!?/br> 瑞香也知道自己似乎走神了,于是埋進他懷里搖頭:“就是覺得,做官原來這么不容易啊,有點吃驚。我終究是想得輕松了,還以為能從你對他的安排里看出點什么,沒想到,這步棋你是打算埋多久???” 皇帝沉吟片刻,換了個說法讓他理解:“一粒種子入土,你打算埋多久讓他發芽?隨緣而已,還是要看種子,氣候,運氣的?!?/br> 瑞香覺得聽懂了,又覺得頭疼。這肯定不是一步閑棋,但也不如瑞香想的目的直接,明確,一眼可以望穿。想來也是,如果這么容易就能預測皇帝的動向和心思,那還了得?不知道皇帝同一時刻到底布了多少這種閑棋,隨后靜觀其變? 現在,瑞香倒是有些了解,為什么皇帝喜歡說再看,等等這種話了。也明白了皇帝為什么說多數人推波助瀾不是為了結果,而是為了一種可能,為了影響場上的局勢。 看來他還是太單純了。 殿試之后,羅真就很是關心弟弟的前途,但他出身平民,家中雖然已經得了爵位,進宮見過羅真,這件事也都當做頭等大事,但卻什么都不懂,只能任憑皇帝安排。如今派了縣令,打聽到當地貧瘠,一家人也就都惶恐不安,沒個主意。 羅真深知自己左右不了這種事,也并沒有插手的可能,只是暗暗憂慮,不知道事情究竟會如何。他弟弟倒是有些志氣,一力將家人安撫下來,打點行裝準備上任去了。 羅家人如今乍然富貴了,連皇宮都進過,雖然沒見到帝后二人,但也算開了眼界,難免拿不穩自己。羅真在宮里倒是心平氣和,逐漸認識到過日子還是要靠忍,熬,等待,多少磨煉出入宮幾年該有的氣度,反倒勸著他們。 畢竟多年不見,雖然彼此都十分想念,但見了面總是難免磕碰摩擦。羅家人終究最關心的還是羅真如今已是九嬪之一,還生下了宗君,他們作為娘家人能得到多少榮耀和好處。敘完了舊情,再說一說分別幾年彼此的遭遇,就難免發現大家都變了。 因送了羅真進宮而得了如斯機緣,羅家人難免想故技重施。他們是暴發,又是外戚,爵位又最低,因此家人結親想要高攀還是不得其門而入,因此就想讓羅真安排,看那意思,宗室也不是不敢肖想。 “畢竟娘娘如今可是寵妃?!?/br> 話里話外,少不了這個意思。 羅真只覺好笑,又覺得異想天開,畢竟是自家人,又不懂宮里的事,他輕輕松松連哄帶嚇,沒費什么功夫讓他們打消了這個念頭,送走家人后一陣嘆息搖頭。 身邊的心腹見他有些失落,于是開解道:“郎君已經做官,家中也有了爵位,日后欣欣向榮,會好起來的?!?/br> 羅真搖頭:“我不是覺得他們不懂事。沒有眼界,更沒人帶著,他們不明白這里面有多少風險也是常理。還好他們只是想著讓我吹枕頭風,而不是覺得自己如今榮貴了,就大搖大擺去與人攀親,還不算是徹底昏了頭。唉……等到他們察覺周圍人的態度,就該醒過來了。乍然富貴也不是那么好承受的?!?/br> 他不是不知感恩的人,雖然如今與家人要講君臣之禮,還要辨明如今處境并不容易,似乎人心易變,但只要家人還沒到給他拖后腿的地步,羅真也不會嫌棄他們。 出身是洗不去的,更割裂不開,從前家人對他百般疼愛,如今他能做到什么地步,自然也會盡心盡力。 羅真沉思一陣,又嘆氣:“我也不求什么,只要阿弟在外平安,不出事端,家人也都平安康健就好。我娘家本就寒微,何必和人爭名奪利?只要忠厚勤懇安分,也就是了?!?/br> 最關鍵的是,才剛擺脫出身就立刻四處鉆營聯姻,那名聲得壞到什么地步?忠厚勤懇安分,才是現下最好的選擇,老老實實過日子的話,自己一個嬪位,怎么也能照顧他們。過幾年弟弟那邊情況穩定后,家中前途才算是穩了。 日后買田好生經營,再教導子弟讀書,比靠他一人要長久得多。 瑞香在湖畔吹著涼風發呆消食,紫宸殿的皇帝也正好閑暇,順便問了一句瑞香的動向。因為他最近常常過問,因此李元振總是消息靈通的——他也時常讓自己的徒弟之流過去看看,不是探聽,而是看著動向。 皇后出去之后帶著不少從人,不必刻意探聽就知道他在哪里。 皇帝洗去手上沾染的朱砂,懶了一陣,起身道:“走吧?!?/br> 李元振何其聰明,什么都不問,先叫人過來給皇帝更衣,自己則出去安排出行事宜,打點得妥帖周到。 于是皇帝也帶著一群人往湖畔來了。 不過帝后在一起的時候,從來不喜歡近身留人,因此見皇帝來了,瑞香這邊女官率眾行過禮就立刻后退,并不多留。 瑞香站起身迎接,皇帝打量他幾眼,見他氣色很好,臉蛋紅潤,覺得滿意,拉著他的手又坐下:“在想什么?” 皇帝最近忙的厲害,來找自己就是為了閑聊散心,緩緩心神,所以瑞香沒提選官啊銅礦的事,也不多做打聽,而是指著湖面說:“看花苞,我剛才看著,有點想吃新鮮蓮子了,自己剝自己吃,多好啊。不過今年好熱,才五月怎么就這么熱……可惜,你怕是不能去避暑吧?要不然我自己去?” 他的表情透著點壞和得意。 自己去也未嘗不可,皇帝其實會同意的。洛陽的溫泉行宮距離紫微城并不多遠,皇帝又慣于騎馬,天天來回也不是不可,但他就是喜歡逗這個暴露出孩子般本性,故意撩撥自己的瑞香,于是故意反對:“你舍得把我一人留下,好幾個月不見我?” 瑞香遲疑了。他以為也不必從頭到尾就不見的呀?不可以來回的么? 但他當然是舍不得的,于是立刻搖頭:“那我不去了?!?/br> 皇帝笑了:“你真是……既然想去,怎么不說?我雖然忙,但換個地方忙還是容易的。你也說今夏太熱了,我自然要體恤下情,到了行宮,大家都舒服些?!?/br> 瑞香蹙眉看著他,似乎還不明白他是在逗自己,還是在說真的?;实蹍s已經腦內轉過不知道多少個念頭,把整件事都想了一遍:“溫泉行宮你就跟著我住吧,孩子送到熙華那里。她也大了,我很放心。其他人就帶有孩子的幾個,讓他們住山上,如此,你也少cao心?!?/br> 見他已經安排起細節,瑞香終于相信這是真的了。他的本性很好,和皇帝有了情意,又信任起對方,就越發不端莊矜持,反而孩子氣起來。不過即使孩子氣,說些傻話,也不是什么恃寵生嬌,胡作非為的人,即使被皇帝反復逗弄欺負,也很少生氣或者變臉?;实鄄挥上肫鸲壕皻v的時候這孩子的表現,看來是隨母親。 瑞香小時候說不定也是很少哭,溫柔平和卻嬌憨可愛的樣子。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瑞香也很高興,忍不住往他身邊坐:“這……還好是行宮,住在一起也挺好的。不過為何要把孩子交給熙華,太不像話了,讓嘉華過去,他們兩個可以作伴,景歷和曜華還是要跟著我的?!?/br> 皇帝甩開孩子的計劃失敗,但也并不堅持,而是答應了瑞香。 瑞香覺得去行宮是意外之喜,倒也開心,趴在他肩上悄咪咪親了一下皇帝的臉,又心疼地摸了摸他胸口:“你最近也太累了,去了行宮至少沒有常朝,有事忙你的去,沒事我陪你消遣疏散,不然,要是累病了怎么辦?” 皇帝體熱,瑞香又怕熱,兩人抱在一起其實他有點難受,但這樣也不愿意松手,熱著熱著,也就習慣了。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喝了半盞茶,從行宮聊到眼前的景色,皇帝忽然壓低了一支牡丹花,冰涼柔軟的花瓣貼著瑞香的臉,認真端詳了一陣:“你坐在這兒,萬紫千紅之中一點清雅平和,倒是壓住了這滿園艷色?!?/br> 他們坐的地方,牡丹花極其繁盛,因此前后難免都是花,又都是艷麗濃烈的顏色,瑞香又穿一身天水碧配象牙白,確實正如他所說。但忽然被贊,瑞香難免覺得難為情,又見他折下那朵胭脂紅的沉重花朵往自己胸口放,不由臉紅:“當著花說這些……” 說著扭頭。 晚牡丹雖然還開著,但也到了盛極而衰之時,這朵花一放到他胸前,就花瓣四散,紛紛跌落,撒了瑞香一身。場面莫名有些香艷,皇帝伸手從瑞香被裙子勒出的飽滿雪白乳rou間撈出一枚花瓣,眼神漸漸變了。 瑞香察覺些許他的意圖,不由四下張望,已經看不見人,而只有錦幄了,雖然臉紅,但還是被他拖進了懷里,合著花香嗅他身上的甜香。 更多花瓣紛紛揚揚落在身上,瑞香被放倒在坐榻上,捂住自己的嘴,看著皇帝撩起自己的裙子,眼里被逼出一層水霧。 這實在是太難為情了,但花瓣落滿一身,瑞香也會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