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生育嫡子普天同慶,坐雙月子慘慘戚戚
曲江宴后,宮內宮外就真的沒有瑞香什么事好忙。 住在含涼殿的崔夫人雖然還沒出宮,但瑞香畢竟身懷有孕,每日遣人問詢寒涼就是。崔夫人年紀老邁,幾位舅母瑞香也不熟,就不如外祖母一般想要親近,所以想了想,叫母親進宮來陪伴自己了。 本朝后妃母家只要能進宮,身份也到了,并沒有對次數的限制,尤其孕育臨產之時,進宮陪住一兩個月也是常有的事。瑞香生嘉華的時候就是如此,萬夫人進宮也是熟門熟路。只是這次新鮮點,含涼殿里還住著崔夫人。 除此之外,也沒有什么客人來了。 皇后要見的人,最多的就是宗親內眷和公主,皇帝的兄弟姐妹都不多了,所以這方面一直還算輕松,昌慶長公主雖然地位非同尋常,但她是知道輕重的人,如今在外頭花天酒地也好,廣納男寵也好,在瑞香面前卻總是很有分寸,并不經常入宮的。一來她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皇帝辦了,二來她如今也幾乎和皇帝沒什么超出身份的破格來往了,也不指著內宮支持活,三來,她也是聰明人,知道只要有這一層關系發生過,她和瑞香最好也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并不強求。 有時候瑞香也想,雖然皇帝也說不上德行無虧,或者勤修自身,但無論如何,和人之間有什么事,這人選最多也不過是親人,后宮,弟妹,之類。有些皇帝除了后宮之外還要沾染男色,那就連大臣也一起…… 宣政殿都要侍寢,瑞香是受不了這種事的,一想到自己見到的什么年輕大臣也好,那兩個俊秀年輕的探花郎也好,都有可能被皇帝……他就覺得現在這些也實在不算什么了,還得慶幸皇帝從來對大臣沒有那個意思。 萬夫人雖然也是豪族宗婦,但在崔夫人面前仍然是個晚輩,瑞香也不怎么擔心相處不來,但還是分開安排,沒讓他們住在一個院子里。 他這一胎自己覺得還算順遂,并沒有什么問題,唯一可以擔憂的不過是性別而已,但這種事急也沒用,越是臨盆瑞香就越是平靜。萬夫人反倒越是要生了就越是緊張,她是過來人,知道帝后感情極好,但沒有兒子終究不夠穩。這世上雖然說起來有福氣做皇后,與夫君恩愛情濃已經是很好了,但誰不想要十全十美,占盡所有好處? 偏偏當年還好,瑞香在家的時候不是最長,卻是養的時間最長的,一向懂事,端莊,矜持,進退有度,從不是個愛撒嬌耍脾氣的人,進宮后反而脾氣一年比一年怪,主意也越來越大,就是不愛聽她嘮叨。 萬夫人沒法子,心想算了,都要生了還說這個,越發顯得像是自己一個人的獨角戲,他還不領情,干脆不提,像上一次一樣,把接生的嬤嬤,找好的乳母,騰出來的產房等都看了一遍——這些東西雖然都有宮里規矩和瑞香自己的人盯著,但做母親的不親自看一看總是不能放心的。 剩下的時間就領著嘉華玩,也和大公主說說話。 上一次她進宮長久陪伴瑞香還是嘉華出生前夕,當時宮學還沒開,所以大公主現在見到她才忽然心生疑問,等了幾天,覺得問問也無妨,這才找到機會,私下問瑞香,神情難掩忐忑:“聽萬夫人說,母后家里也有許多表姐妹,他們什么時候來陪我一起讀書?” 瑞香聞言一愣。 大公主如今的玩伴和姐妹其實非常多,除了藩王縣主之外,還有大臣之女,所以她不提瑞香都想不到這件事。不過提起來了,瑞香其實也明白,大公主身份尊貴是一回事,真正背后有無勢力支撐是另一回事。她年幼喪母,自己又如日中天,雖然相處不錯,但最好還是聯結更緊密對大公主更好。 何況,她能來問就說明心中并無芥蒂,但若是不能及時說清楚,恐怕日后就要有芥蒂了。 因此,瑞香也顧不上別的什么,叫她坐下,道:“這里面也是有緣故的,不過你不知道。我在家排行靠后,兄弟姐妹雖多,但他們的子女中與你年齡相仿的卻少,當年替你挑選伴讀的時候,還真沒有合適的人。在京的年紀不合適,在外的呢,一時半會也回不來,所以就擱置了。橫豎你身邊也不缺伴讀和朋友,強求他們回來,父母子女分離,也是怪不好的。如今你年紀還不大,騎馬射獵才剛學起來,等到以后學好了,他們也回來了,有的是一起出去玩的機會,也不必著急。你和我好,二人親厚,一向孝順,就是伴讀里沒有他們,也沒人會說什么閑話?!?/br> 大公主聽一句就點一個頭,也是贊同的,聽到后來,就知道自己的來意又被看穿了。早先她還會羞惱,覺得自己做事不夠周全才會如此,也是害怕在繼母面前落下不是,如今和瑞香真的熟悉起來,反而沒什么感覺了,只是嘆氣:“我想著,表姐妹總是不一樣的。如今伴讀也好,堂姐妹也好,和他們玩都有點沒意思?!?/br> 她是唯一的公主,自然沒有人敢怠慢,不過大公主也不是囂張跋扈的人,其實還是想盡情地玩。偏偏伴讀們不敢忤逆也不敢出壞主意讓她涉險,堂姐妹和她相處也關系一身榮辱,身在宮里也免不了謹小慎微。 實在沒意思。 大公主的性子,其實很難討好,她不天真,不是隨便什么就能玩到酣暢淋漓,也不是別人一味討好就會覺得舒服,更不愿意別人對自己桀驁不馴不溫柔…… 現在很少有人敢給她難堪,但要找合乎心意的手帕交也沒有那么容易。偏偏此時她還不到輕易出宮的年紀,踏青斗草也不能出宮去,就連想去皇家園林,也得提前與父親商量撒嬌,宮里再大也覺得悶了,就更不好哄了。 未嫁的年輕姑娘本來就沒有小媳婦自在,當年瑞香也差不多,如今想起來都覺得恍如隔世了,看她不快活,就道:“其實,你去嚴家走走,倒是方便的?!?/br> 大公主的母族嚴氏也是運氣不好,好不容易皇帝登基,自家女兒卻老早就沒了,還只有大公主一個后嗣,其實他們也不是沒有想過再塞人進來,這也不算罕見,但皇帝并沒有這個意思。 而且他家娘子嫁給皇子還算夠格,想進后宮,又有瑞香和貴妃比著,就是進來地位也趕不上好時候,沒有太高的位分了,進來其實還是沒有什么機會的。 因此他家其實一直很想抓住大公主。 但大公主是小孩子,不能親自送禮走動,了不起偶爾去家里一兩次,還要嚴家人仰馬翻接待,他們要進宮見人也好,想送信也好,都得經過如今大公主的母后——瑞香,怎么都束手束腳,因此也只能正大光明。 什么事要是只能按照正大光明的來,都不能做得太過,所以嚴家也很苦惱。 不過只要大公主逐漸大了,其實限制就越來越少,若是她想,嚴家是對她唯命是從的,瑞香也絕不會拘束她不許她與母族親近。 然而,大公主聽了也只是搖搖頭:“別的就算了,外祖母家我也去過,他們都挺好的,表姐妹們也有進宮來的,我不想多打攪他們?!?/br> 嚴家家教其實也不錯,不然當年不至于能夠被先帝賜婚給她父親,不過氛圍多少有些凝重,每次見到她還要提她早亡的母親,恨不得抱頭痛哭,又滿臉寫著她真可憐。大公主并不覺得自己可憐,也并不覺得自己吃了什么苦,因此格外不喜歡別人同情她,還明里暗里話里有話,說只有血脈相連的才是自己人,還推出姨母與她說話親近,所求為何一目了然。 多少有些不知滿足,覺得若是有個皇子就更好了。畢竟好不容易皇帝登基,但是嚴家偏偏死了個皇后,實際上沒得到多少好處。 但大公主很清楚,自己人是父親,不是外祖母一家,他們想要什么都與她無關,難道她還要為了沒見過幾面的外祖母一家來逼迫自己的父親不成? 還不如不見。 瑞香也不強求,道:“橫豎這兩年他們就回來了,你也大了,趁著還沒嫁,正好可以多玩玩,長安城里年輕娘子也有的是玩樂的去處,你多出去跑跑也好?!?/br> 本來男女大防就不嚴重,只要戴著冪籬不輕易給人看見貴女容貌,當街跑馬也沒人管。瑞香雖然沒做過特別出格的事,但去胡姬酒肆包場喝酒,隔著簾子也見過兄弟們在外的朋友,就是偶然走個對臉,也無需在意,彼此落落大方就是最好的。 所以那戲本子里寫的事兒,其實對已經成婚的人也不算太過分,且不是沒有真正發生過。什么在外看了一眼說了幾句話就成就好事,翻墻求歡之類的,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不過不會是真正豪門巨族而已。 如瑞香,進出都有仆人開道,哪可能隨便被人清清楚楚看見容貌,還旁若無人說上幾句曖昧的話?更不要提有些靡費的人家,女眷出去踏青,錦幄動輒十余里,根本沒人進得去,又能看見什么? 何況深宅大院,閨秀居所更是重中之重,層層守衛,沒點功夫怎么翻得過墻? 所以很多故事里不寫什么名門閨秀,寫年紀十六七,漂亮美艷幽怨哀愁的外室,姬妾,被什么風流舉子或者古都劍客給偷了,還算有道理。 瑞香以前在家的時候看的戲沒有全本大套的,演出來太費功夫,也就是最好看的幾折,不是大團圓,就是最好聽的才挑出來唱,中間還有其他,老年人喜歡的,不是佛就是道,或者是母賢子孝,或者是浪子回頭,或者是兒子負荊請罪,母親又哭又笑原諒的這種典故。不過為了籌備宮戲,他也看了不少戲本子,發現男歡女愛的真的不少,而且都沒有什么道理可言。 大概戲臺上最要緊的是演出來好看,只要足夠凄切婉轉,情腸動人,也很少有人發現哪里不對,沒有道理。 大公主年紀小,看戲不過看個熱鬧,所以宮里對她這種孩子看戲沒有什么限制,不過也只是自家看戲能跟著看一看,要專門給她演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也不怕把她教壞了。瑞香想想自己這個年紀,其實或許還不如大公主。大公主心里根本不在乎戲臺上的人好看不好看,看完后還嘀咕過幾句,覺得這兩個人做事都沒有章法…… 不過說不定等孩子年紀大點,情竇初開,看上誰家少年郎…… 瑞香總覺得那時候皇帝會很失落。 大公主的性子真的太像父親,有時候從女兒身上甚至能夠倒推出皇帝的想法。就比如大公主對嚴家的態度和皇帝真的差不多,該有的待遇都給了,但是不給的也幾乎是明說不可能,并不求親近親熱,怕養出更大的野心,反而是違背了想要保全別人的本意。明面上只要待遇不差,嚴家也不會落到哪里去,怎么說爵位都還有,算是本朝勛貴,只是從來就比不上萬家,所以也搞不出來什么幺蛾子。 同樣的,大公主自從開始信任他,真把他當做母親敬重,也就有事都是直說,不會猜來猜去,或者繞幾個彎拐來拐去讓他明白,更喜歡當面說明白,沒有中間人亂猜亂傳,并不怕把話說開會傷了情分。 皇帝也是一樣,越是熟悉,越是信任,說話越是直白,分析清楚好讓他明白利害是一回事,連朝上的事也說起來就從頭到尾解釋一遍,興之所至還要多說許多瑞香聽了頭昏腦漲的話…… 瑞香在心里搖了搖頭,想起曾經還聽到過瑞香對嘉華抱怨,問他到底什么時候長大能陪自己玩,這話皇帝好像也說過,這對父女冒著傻氣的樣子都是一樣的,心急起來也是一模一樣。 大公主早上來請安是瑞香起床之后沒有多久,說完心里話又陪著他說了一陣閑話,被瑞香打發走去和嘉華玩了,不想讓她太辛苦。緊接著就是叫人去崔夫人那里問候,瑞香和皇帝一樣,對崔夫人如對待長輩一般,早上問得詳細,連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有沒有出去走動過,冷不冷熱不熱都問過,萬夫人也該過來了。 都是后族,一個是三朝浮沉變遷,一個是屹立不倒但做外戚還算新鮮,崔夫人和萬夫人之間就在親熱中有幾分矜持,都不肯失了體面。萬夫人是做事一定要完美無缺的人,但也舍得下面子,皇帝對崔夫人都是口口聲聲叫外祖母了,她也如晚輩般時常問候照顧,相處得十分不錯。 在宮里除了和崔夫人閑聊之外,萬夫人就是照顧瑞香。 瑞香的起居飲食,其實沒有什么事要她親手照顧的,兩人對坐,也不過是給還沒出世的孩子做做衣服,或者鞋襪之類小東西,說說閑話,照管膳食而已,辛苦的活都不是萬夫人該做的。 她做宗婦和夫人多年,針線活其實也不算太好,和瑞香差不多,不過做了就是心意,且選料柔軟,刺繡也少,不會硌著嬰兒嬌嫩的肌膚,瑞香也一直是拿來穿的。 雖然他現在的日子沒有什么可抱怨的,可一入宮門就成了皇家的人,這輩子是沒有機會再做父母膝下什么事都不用cao心的孩子了,自己的孩子能穿母親做的衣服,能被照顧,寵愛,瑞香也舍不得拒絕。 其實皇嗣所用的東西,不管是衣食還是器物,往往都只會多得用不完,哪里用得著她來做? 做也是有一針沒一針的,瑞香一陣要喝水,還不要玫瑰水,叫人倒酸梅漿,被母親瞪了一眼,趕緊說不要冰鎮的,直接端上來就是了,一陣要活動活動,被人扶著出去轉了轉,順便把玩一陣藤蔓花朵,順手摘了幾朵進來放在面前插好,一陣又叫人去問問,皇帝常朝完了,中午要不要過來。 煩得萬夫人只忍了一陣就忍不下去了,簡直哭笑不得:“你以前哪是這個性子???” 瑞香卻沒發現哪里不對,摸了摸肚子:“我現在和過去,哪有什么不同???” 萬夫人指著他,發現不太對,放下手,打起精神來想說一說,結果發現,太多了都說不完。她和丈夫是青梅竹馬,情分也不差,正因如此,丈夫雖然納妾不少,但都在她手心里,兩人不只是相敬如賓,也舉案齊眉,當年好的時候,也有不少臨窗畫眉的閨房情趣,但從來沒想過,自己生的孩子會被丈夫慣成這樣。 做人家宗婦也好,管家夫人也好,都不容易,公婆妯娌下面的小叔子都是一堆,全都照顧好,理清楚不是輕松的活,有時候她也覺得丈夫得寵的那幾個小妾礙眼,可是有時候要是她忙得不可開交,也確實是沒有功夫和丈夫卿卿我我,你儂我儂。這個時候不要他去找別人……不是她該說的話。 再說,她子女成群,丈夫敬重,情分又一直都不錯,還要什么,豈不是太貪婪?世間從沒有真正的完滿,世上的人總是有所缺憾的。 比如成宣皇后,出身顯赫,位至皇后,生下的嫡子最終登基,結果自身薄命,又比如萬夫人的姐妹,與丈夫恩愛情濃,令人艷羨,但始終沒有生養,身子更是極差…… 人的命說不準的,越是十全十美,越可能要跌倒在預料不到的事上。瑞香如今,除了沒有兒子,已經沒有什么值得擔憂的事,越是如此,她就越是害怕倒在這件事上,有時候啰嗦多了,瑞香還不領情,萬夫人也是只有嘆氣的份。 她幾十年的飯不是白吃的,生瑞香那時候也不算年輕了,二十多歲,其實已經看過了很多事,更經歷了許多事,如今見到瑞香這樣烈火烹油,一面怕他不能長久,一面盼著他真能長久。 不過無論如何,萬夫人也覺得瑞香實在是太黏糊了,進宮一次就忍不住要說一次。在別人面前好歹還能端出個皇后的樣子,對大公主也是盡職盡責盡心,是個溫婉端莊的樣子,但偏偏一牽扯到皇帝,立刻就軟綿綿黏糊糊,沒完沒了。除此之外,也越來越不能忍耐,不能吃苦,更不能好好干活,不是要吃就是要喝,一出去春光燦爛,夏日陰陰,就想不起來回來…… 她是怎么養出這樣的孩子的?瑞香進宮前明明不是這樣??? 萬夫人百思不得其解。 含涼殿來人的時候,皇帝正在見給皇后安胎的御醫。 宮里只有太后和皇后可以正大光明關心皇帝的行程,其他人就沒有這個資格,怎么做都是窺伺帝蹤。不過此時此刻,皇后的人也只好等著。 御醫跪在里面,冷汗涔涔,道:“皇后月份已經大了,臨產期也近了,若是再不說是雙胎,就要來不及了,若是生產中途知道……” 皇帝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朕知道?!?/br> 御醫只好不說話了。 雙胎這回事,其實比一個孩子好生,只要胎位正常,足月生產,雙胎里每個孩子都比單獨一個孩子小,生出來的難度自然就低。但孕婦未必這樣想,有些知道是雙胎之后恐懼害怕,反而影響生產。心情越是沉重,自然越是沒有好處。 何況御醫剛開始也說不準,皇后到底是不是雙胎。雙性之體孕育本身還算順利,但雙胎之脈卻不好斷,自從診出來好像是雙胎之后,御醫就狠了狠心稟報給了皇帝,但皇帝也不知道該怎么說,何況只是好像,要是說了最后又不是…… 御醫也是明白這重顧慮,終于確診了,月份也就大了,要告訴皇后也是擔了風險的,皇帝要自己告訴,其實對他是好事,但總拖著不說,要是生產前還沒說,萬一出事,責任到底還是他的。 更不要提,所謂足月生產,胎位正常,就一定能順產,兩個孩子和皇后都不會有事這種話,誰聽也知道條件太多了,沒人敢保證一定沒事,御醫擔不起這種責任。 皇帝一個人想了一會,也知道他害怕的是什么,揮手叫他下去了,李元振這才進來說含涼殿里來人問消息了。最近皇后產期漸漸臨近,皇帝不放心,差不多每天都過去看一看,所以有此一問也很正常。 李元振不太清楚雙胎的事,不過也不是完全不知道,現在就猜得出皇帝在發愁什么,不過這種事他也無法置喙,只是等著。 過了一陣,皇帝道:“就說,朕午膳后過去?!?/br> 他過去的時候,萬夫人還沒走,因為還沒到瑞香午睡的時候,還要陪著瑞香先出去轉轉消消食。 越是臨近生產,越是不要懶著不動彈。孩子入盆之后,肚腹看起來就會變小,大概十天之后就要臨盆,現在瑞香還沒入盆,但按照嘉華算時間也差不多了,最多不過半個月,含涼殿里人人都提心吊膽,緊張了起來。 到了這個時候,越是要多走動,不累著就好,說不定能讓生產更順利一些,所以皇帝來的時候,萬夫人正催著瑞香進殿,剛進來皇帝就來了。 有萬夫人在含涼殿,皇帝多少也有顧慮,會叫人先通報再進來,所以等到他進來的時候,萬夫人已經端端正正收斂了嫌棄和催促,準備行禮。 皇帝大步走進來,立刻叫人扶她起來,態度親近:“岳母不必多禮,坐著說話就好?!?/br> 然后就到了眼睛發亮,已經站起身來的瑞香面前,拉著手坐下。瑞香忙著叫人上茶,噓寒問暖,萬夫人慣例覺得這時候自己多余,但她也不能立刻退下。 其實她在含涼殿,對皇帝也好,對這對小夫妻的相處也好,已經是看慣了,裝作沒有看見,低頭不語就是了?;实蹖λ策€算不錯,并不要行禮是一方面,說話也隨性很多,能說的話題也不少。 瑞香,萬家,孩子,萬夫人知道的那些夫人圈里的事等等。萬夫人也知道,可能在自己看來是閑聊,皇帝不可能感興趣,但有時候字里行間透出一點意料之外的意思,皇帝不僅感興趣,甚至還有用,所以倒也不必要急著回避。 橫豎瑞香現在身子沉重,兩人也不可能做什么,最多不過是拉拉手罷了。 才這樣想著,萬夫人喝茶時余光就看見皇帝拉著瑞香的手,瑞香還不好意思,扭扭捏捏推了幾下,死活沒掙脫,其實也不舍得掙脫,就被拉著,還軟綿綿抱怨:“你這脾氣不知道是誰慣的,夏天也只喝茶,熱不熱啊,外面太陽那么大……” ……你娘還在面前坐著呢。 瑞香也只是隨口問幾句,其實早習慣了皇帝只喝茶,還只喝綠茶的習慣,他自己喝茶喝水都是按照節氣,飯前飯后也有講究,有好茶不管是什么都能品一品,和皇帝相比,就覺得自己未免太隨便了。 入了五月,衣服早換了紗的,絲綢的,單的,透氣又輕薄,一路過來也不是皇帝走過來的,所以并不熱,像含涼殿宮殿高闊,瑞香不能用冰,屋子朝向好,又在深處起居的話,沒有太陽直射,根本不熱。 不過皇帝無論冬夏體溫都比瑞香高,瑞香懷孕了不能用冰也不能吃冰,自己就很怕熱,自然也關心他怕不怕熱。 兩人喁喁私語說了幾句話,皇帝喝過幾口茶,轉而問候萬夫人。萬夫人看了看似無所覺簡直一臉天真的瑞香,笑呵呵說了幾句話,見沒自己的事了,干脆起身告辭,把這里留給小夫妻二人。 算了,她說再多,瑞香還是一見夫君的面就心里恨不得黏上去,行動上還要害羞不好意思,拉拉扯扯,推來推去…… 兒孫自有兒孫福,她又何必老說沒人聽的廢話? 萬夫人也惱了。 果然,她回去之后沒有多久,再叫人去打聽,就聽說皇后已經午睡了,屋里的人都出來了,御駕好像也沒走…… 傳話的宮女也是瑞香那邊來的,一面臉紅,一面其實已經不怎么意外了,萬夫人聽了,滿臉木然,嘆了口氣。她就從沒有見過這樣寵著妻子的,都快生了還陪著一起午睡…… 算了,看來她還得算是杞人憂天了。 午睡起來,皇帝想了想,看著瑞香起來,逐漸清醒,說了恐怕是雙胎的話。 瑞香以前從沒想過這個事,但或許是孩子在他肚子里,他也沒有多吃驚,只是微微蹙眉:“可是我肚子也沒有特別大,兩個孩子,真的裝得下?” 他被皇帝抱著睡了一覺,睡的時候不覺得什么,醒來卻覺得身上有些發潮,想擦擦身子,換身衣服,偏偏皇帝不出去,叫人送了水還要親手幫他擦,瑞香心里總有些害怕他這樣那樣,但拒絕了幾次都沒用,不得不被脫光了,蓋著絲被坐在床上被擦,畢竟剛睡醒,好一陣才想到,這下外面的人肯定是覺得兩人做了什么壞事了。 肚子都這么大了,還纏著丈夫午睡,睡起來還得叫水……這事要是傳出去,他就只能是狐媚惑主的妖后了。 瑞香一時臉紅,皇帝卻好似心無旁騖,一面示意他抬起手臂腋下也擦一擦,一面道:“御醫說了,肚子里也不光是孩子,還有羊水胎盤之類,剛生下來的孩子哪有你肚子這么大?裝兩個自然是裝得下的,且生的時候還要容易些,你也不必太過擔心了……” 瑞香被他當孩子擦了一遍,自己穿好衣服,搖了搖頭:“我不擔心?!?/br> 皇帝看著他,瑞香深吸了一口氣,往他懷里一倒,輕聲道:“我真的不怕,這兩個孩子在我肚子里已經這么久了,到底乖不乖我知道的?!?/br> 他剛懷上的時候,其實心里一直有堅定的預感,這孩子一定不是兒子,所以身邊人人都盼著他生個兒子的時候,他卻慢慢接受了還是生不出的事實,現在忽然告訴他有兩個,他甚至都不想會不會有一個是兒子,只是慢慢醒覺過來,覺得自己也不會那么背吧,生三個沒有一個兒子,這也太倒霉了。但心里主要想的還是他真的不怕,他是生過孩子的人了,懷相好不好也是他親身體驗,沒什么好怕。 皇帝在他額頭親了親,哄孩子似的抱了他一會,不得不離去了。 入了五月,崔夫人為了不打擾皇后產子,就回長安家里去了。 含涼殿關于生產的一切又緊鑼密鼓布置齊全后再檢查了一遍,五月十二,皇帝來陪瑞香用晚膳的時候,瑞香忽然發動,疼起來沒多久羊水就破了,立刻被送進產房。大概是想到這次是雙胎,不知道到底會怎么樣,皇帝又是拉著他的手不肯放。 剛開始的宮縮是一陣一陣抽痛,這一陣過去了就不疼了,陣痛越來越密集,最后綿延不止,才是開宮口,真正準備生產,這過程到底多長,還是因人而異,甚至每個人每一次都不一樣的。不過現在皇帝就不能再留了,瑞香甚至覺得有些好笑了,哄他出去:“我沒事的,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陛下去外面等著就好?!?/br> 他留在這里人人戰戰兢兢,動都不敢動了,還怎么大喊大叫催他用力,提起勁來? 皇帝最重還是走了,但反復說了好幾遍讓他不要擔心,自己就在外面。 瑞香羊水破了的時候宮門就差不多要落鑰了,等到皇帝出來,門已經鎖了,這樣也好,各宮都安靜,等他們知道孩子也該生出來了,免得多生事端。 皇帝坐在外面,有人來回傳話,里面風吹草動也不得不報給他知道,御醫也好,嬤嬤也好,都精神緊張。 這是他第二次親眼目睹瑞香生產了,不由后悔,一陣覺得還是生的太密了,雖然說是養好了,但是兩人都還年輕,何必這么急呢?一陣覺得這次好歹不是頭胎,按理來說應該要更順利,第一胎就很順遂,第二胎也不該出什么事。 早先他其實想著怎么也得和瑞香生七八個孩子,十多個那自然是最好。何況他也沒想著趕著生,有些婦人四十多歲還能生育,十幾年二十年生七八個孩子,怎么看都不算多吧?但親眼看到兩次,每次出產房都像是生離死別,皇帝也覺得自己再怎么無情都受不了了。 他是男人,不用承受生育之苦,但眼看著其實也受不了,孩子不少就夠了,何必一定要一堆? 他母親當年就是生他的時候傷了身子,之后再也沒有生育,他自然不舍得瑞香也受這種罪。更何況,意外這種事也說不清,這一胎若是有兒子,瑞香頭上的危機就消解無蹤了,兩人都忍耐太久,還要經受這種危險,實在是…… 不如以后就隨便吧,不再強求了。 皇帝終于在父親一百多個兒女的對比之下,放棄了自己怎么都要有二十多個子女才算差不多的想法。 天明時分,已經到了五月十三,瑞香開了宮口沒有一個時辰,就產下嫡子,再過兩刻鐘,就生下了一個宗君,這一個乃是雙性。 皇帝松了一口氣,從側殿站起身來,前來稟報消息的御醫見狀,立刻及時補充:“皇后身子無礙,脈象平穩,已經睡了。不過,雖然無礙,但為了穩妥起見,還是坐個雙月子,以保萬無一失!” 他也是擔風險實在怕了,雙月子就是坐兩個月的月子,這一點皇帝還是知道的,忍了又忍,忍不住變色。 屈指一算,大概到七月,他才能和妻子好好親近了! 暫停生育,實在是太有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