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傳謠言闔宮驚動,心無塵鬼蜮上身
李元振悄無聲息溜進紫宸殿,低眉順眼站在一邊,等待回話。 夜已深了,皇帝還在批閱奏章,把之前浪費的時間給補回來。出了正月十五,年節徹底過完,朝臣們這個時候回歸正常的入值時間,而皇帝早在年前就籌謀好了要他們做的事。今年有春闈,是皇帝登基后第一次,相當重要,不容有失,眼下禮部忙得團團轉,吏部也差不多——春闈過后就是百官銓選,要在一年之內把舉朝上下的官員全部稱量一遍,實在不是個輕松的事?;实酃龂烂?,雖然向來對老臣勛貴寬容,但在這種事上絕不會寬縱任何人,現在朝中人人都提著一顆心。 偏偏后宮也不安穩。 皇帝登基已經三年,后宮子嗣不豐,臣子們自然擔憂,上疏請求開禮選。這其實也是情理之中,奈何皇帝并不喜歡別人替自己做主,且后宮格局尚未徹底平穩,后位未曾徹底穩固,互相制衡的局面沒有形成,在皇帝心里還差了些許,再有新人入宮,他也不得不承認要顧及不到了,索性拒絕。 在這個時候皇帝和皇后有所爭執,對御前之人簡直是雪上加霜。本來在紫宸殿就容不得任何差錯,現在連李元振也要動輒得咎了?;实鄄皇菚葺讶嗣娜?,但在御前伺候,誰沒有挨過板子呢?李元振乃是皇帝的心腹,人人要尊稱一聲大伴,現在也得天天提心吊膽。 他出去是奉旨行事,回來后卻知道皇帝沒空聽他稟報,靜靜站了好一會,皇帝卷起眼前的黃麻紙,輕舒一口氣,李元振這才動起來,親手換了茶,等候皇帝垂問。 果然,皇帝問了:“如何了?” 李元振頭也不抬,輕聲道:“御醫說一切都好,沒有大礙,皇后宮里也很是安靜呢?!?/br> 似他這樣的人,與后宮其實沒有什么牽扯,一來皇帝容不下,二來紫宸殿就是最好的去處了,要鉆營也是往皇帝身邊擠破頭,對后宮之事雖然有個監視之責,不至于使皇帝只能聽后宮中人的話,但很少替別人粉飾太平。 但現在李元振也不敢說御醫的原話是前段時間皇后郁結于胸,現在身體不僅沒有問題,反而好似郁氣疏散,更好了幾分——皇帝已經好幾天沒去看過皇后了,一方面是忙,一方面是抗拒逃避,李元振看得清楚,怎么敢直接說出來? 無論皇帝認為這是夫妻吵架,還是皇后不敬所以冷落,李元振都不置一詞,不下結論,只跟著皇帝走就行了,這也是他能夠成為皇帝心腹的關鍵所在。既然皇帝不會想聽多余的話,只想知道皇后身體如何,他也就不必多嘴了。 他說了話好一陣,皇帝都沉默不語,既沒有說要去看看皇后,也沒有任何動靜表明心情。 李元振七歲進宮,十二歲到了皇帝身邊,不過他既不是成宣皇后所選,也不是先帝所賜,只是被篩選過后進入當時還是皇子的皇帝宮里掃地的寺人罷了,能夠出頭是因為后來成宣皇后被幽禁,她的兒子這里也樹倒猢猻散。李元振無處可去,也忠心不二,從那之后一步步高升。他是目光長遠的人,在教授宮人識字讀書的尚宮那里換了幾本書,一門心思研學,慢慢走到如今這個不會輕易被人替代的位置,靠的除了忠心不二,就是從不表達自己的傾向和看法。 近日的奏章已經批閱完畢,夜色已深,皇帝靜靜坐了一會,起了身。 李元振急忙叫人兌水伺候皇帝洗手,又安排衾枕,點上安息香,準備伺候皇帝就寢。做皇帝的人都精力旺盛,雖然經常忙到這個時候,但皇帝早晨也起得很早,只是最近他心緒不佳,比往常更不規律一些。 那天的動靜李元振在殿外也聽見了,好似只有皇后又哭又鬧,但他跟隨皇帝多年,很清楚皇帝若是沒有說話,絕不可能鬧得那么大。后來滿地花盆碎片,他也暗中咂舌,只是不肯評論,假作不知,死死約束住了當日知情的宮人。 這種事外人說不清楚,以夫妻論其實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以帝后而言,皇后也不可能僅僅因為此事就失寵。如今外面逐漸看出來帝后之間有了嫌隙,皇帝這幾日都沒有去看過皇后,這可是以前從未有過的事情,于是滿宮風雨,全在胡亂猜測,比起先帝和皇考當年的后宮,真是差遠了。 那可是刀光劍影,深不可測,不知道埋了多少尸骨,人人都有智慧謀略,至少披著三五層皮,不然不能從成千上萬的美人之中殺出一條血路。 就李元振自己而言,一點都不覺得是皇后觸怒了皇帝,所以才招致冷遇。雖然他很想聽不見,但那天皇后有些話他還是聽見了,如果皇帝現在去看他,說不定就要揭露到底是誰不見誰。 這幾日皇帝雖然沒去看皇后,但也沒有召見任何一個妃嬪,頗有遷怒的意思,這時候還想著往上擠,簡直就是失心瘋。 紫宸殿里人人自危,反而看得清楚一些。即使不在皇后那里,皇帝的心也總是為此煎熬的。 李元振叫人換了衾枕,自己親自看著點了安息香,又轉過來想請皇帝沐浴,卻發現他又在出神。 皇帝面容比年紀看起來要年輕幾歲,大概是父母都是美人的緣故,他身上幾乎毫無缺陷,威儀具足又相貌俊美,奪人眼目令人傾心,又是天生尊貴,歷經磨難,養出一副舉重若輕的隱忍與端嚴。李元振已經想不起他何時曾為一個人煩躁發愁到這種rou眼可見的地步。 他久在皇帝身側伺候,很清楚皇帝并非無情,只是長于隱忍與偽飾,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來。后宮之中有些事莫測難料,寵有時候可以變成愛,愛有時候反而不敢寵,只要皇帝這里還有悸動,遲疑,皇后就不算輸。 何況就連當天李元振都看得清楚明白,皇帝根本不曾生氣,現在這樣子就更像是……為難,又無奈,不得不擺出生氣震怒的樣子,免得局勢被別人控制。 等他想通了,李元振知道這場風雨就算是過去了。 紫宸殿里除了李元振心里有數之外,其他人都愁云慘霧,瑞香宮里也差不多。 起先皇帝不來,他們就已經開始心驚膽戰,后來宮里其他人也發現了皇帝不進后宮不是因為忙碌,反而可能是和皇后有了嫌隙,就有壓制不住的謠言四起。瑞香倒還坐得住,靜靜等待,其他人就恨不得勸他立刻回頭,服軟認錯。 他們畢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瑞香也并不打算解釋,而是靜靜等待。 其實這時候瑞香才忽然發現自己對丈夫知之甚少,又好像天然就懂得他。那天皇帝并未離去,恐怕一是怕他氣出個好歹,不能放心離去,二就是不肯把夫妻吵架這種事宣揚得人盡皆知。這種事不管別人知不知道真相如何,只要皇帝半夜從他這里離開,那就是他理虧,他的錯。 畢竟地位如此,皇帝是不會錯的。 他開口說那一番話之前,其實又心虛又害怕,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到底會怎么樣。然而真的脫口而出,反而立刻暢快起來,好似多年未曾真正呼吸過,如今一朝才打破桎梏。如果他的心事說給最疼愛他的父母聽,他們大概也會和皇帝一樣,覺得他太固執,太傻了。 皇帝所給予的不能說不多,寵愛與權勢,他都已經得到了最好。其實他明白的,議立太子是皇帝準備好的后招,這一招能立刻保證即使他生不出長子,也地位穩固,絕無后患,而說出太后那句話,就說明其實他已經想過所有的可能,甚至連自己死在瑞香前面也考慮過。 不知道他想到自己死后瑞香一個人孤零零的活著,是什么心情? 把皇權與自己共享,或許這就是皇帝對一個人好的極致。瑞香入宮以來,越來越清楚宮里容不下很多東西,人人都要有所保留才能活得好,而如果不能保證權勢地位,得到什么都是虛的。 有鑒于此,皇帝不可謂不愛他。 若沒有接連不斷的專寵,逾越身份的親密,私下相處時的縱容與疼愛,瑞香未必有勇氣要求更多,且真的說出來。 但他就是如此貪婪,他就是覺得不夠,他明知道距離觸碰到丈夫的心只剩一層透明且堅硬的隔膜,只有一步之遙,他怎么可能一輩子都視而不見呢?長相守是多么難啊,但是他答應了,就只能用他的方式來守諾。 瑞香承認自己從皇帝這里得到了太多,但他也在徹底的情感宣泄之后明白自己可以都不要。一個人堅決如鐵,不過是不能得償所愿。有真正滴著血的愛就在眼前,瑞香不再覺得寵愛與權勢是什么好東西了?;实墼绞窍胍柚顾焓秩ビ|碰罡風萬丈,他越是不能容忍自己袖手旁觀,假裝天真懵懂,不明白這個男人還有沉重的,晦澀的,令人負擔不起的感情,自己無法得到。 皇帝的警告,其實更像是,別再靠近了,這樣對你不好。 瑞香也知道,或許是的。他要的是強悍有力又殘酷無情的一種東西,是皇帝的本質,是他隱藏最深不肯示人的真心,這是那么好拿的嗎?多少夫妻一輩子未曾觸及這一步,卻還是落得個粉碎的下場? 可是一輩子裝聾作啞又有什么意思?他豁得出去的。以前他以為自己出身高門,將來又有孩子牽累,還要履行皇后的職責,也是身不由己,不能隨心所欲。但是他可以的,只要他愿意,他什么都舍得,他只要這個人。他就是這么天真的人,這么傻的人,這么堅決強硬的人。 溫柔本就是一種不會輕易消散失去的力量。 再說,如果他也不能做到撬開皇帝的硬殼看一看里面的風景,那皇帝一輩子,難道就這樣過完嗎?他難道不會孤獨,不會寂寞,不會需要人陪伴? 瑞香既然已經知情,就不能留下他一人,又轉身離開。 皇帝需要時間,他也等得起,他舍得放棄現在擁有的一切團花錦簇,也敢于靜靜等待皇帝回來。 又過了幾天,李元振再次悄無聲息進入紫宸殿,這次并沒等待皇帝垂問,自己就說了。 “近日宮中多處都有傳言,是關于皇后的?!?/br> 皇帝放下筆,看著他,極其不耐煩地蹙眉:“傳言?” 李元振知道這副陰郁惱怒的神色不是因為自己,但畢竟是自己帶來的消息,神態更是恭敬:“是。傳言零零散散,從宮婢到妃嬪都有得知,起初是猜測皇后惹怒陛下的原因,奴婢并未十分留意。后來就變成詆毀,說皇后得寵時后宮萬馬齊喑,如今眼見失寵,后宮也同樣無一人得幸,十分霸道,恰如當年靖皇后……又說,當年靖皇后與皇后一樣,出身巨族,相貌極美,卻是不祥之人,雖得專寵,如今皇后也如是……還說,皇后此次若是失寵也就罷了,若是能夠復寵,恐怕要更……陛下多番加恩,日后要更……” 他不敢講得太清楚。 靖皇后是季氏前代皇帝英宗的繼妻,出身相貌原本無可挑剔,之所以只得單字謚號,不袝廟不合葬不附帝謚,乃是因為當年他一人專寵,致使本就昏聵的英宗越發變本加厲。先是靖皇后所出之外的帝嗣備受欺凌折磨,后來靖皇后痛失愛子,竟殺死庶子,英宗也無所表示。 英宗一朝,前十年還算勵精圖治,善于納諫,因靖皇后得寵而群臣憤慨,上疏請求廢后,以致君臣失和,英宗動輒不問朝政,或大肆興起冤獄,株連極廣,亂象橫生。 這謠言前面的其實不過是閑言碎語,真正可怕的是將瑞香與靖皇后牽扯。重要的不是瑞香究竟想不想做靖皇后,而是皇帝想不想做英宗。 謠言后面,必定有人,能夠看得如此清楚,一擊必殺,這人想必很不一般。李元振聽見皇帝霍然起身,心知皇帝已經是聽進去了。 原本這兩日皇帝心情漸漸和緩,已經有了再次去見皇后的預兆,但出了這等事……李元振也是捏著一把汗。 真正殺人誅心的,是這謠言看準了皇帝立志要做一個明君,而專寵以致后宮失和,朝堂生亂,顯然不是明君。即使出于私情,皇帝很想繼續專寵,也未必在聽了這謠言之后仍然如故。 就算明知是謠言又怎么樣?說中了心事它就是讖語。 皇帝少年時歷經亂局,又多年蟄伏,心性已經極為深沉,又不可避免地更加無情,在他心里,什么也比不上江山安定重要,哪怕是他自己。私欲永遠不會是最重要。 謠言一出,無論如何都給他心里埋下一根刺,對皇后多了審視,對自己也多了約束,更不要提如今皇后失寵的端倪已經出現。若是皇帝因此勃然大怒,隱隱生寒,哪怕只是稍微有一點忌憚,也應該動了寵幸別人,糾正專寵風向的心思了。 如此,那炮制謠言的人也就贏了。 要李元振說,他也不得不承認,皇后確實恩寵極深,平常是無人能比,高高在上,但登高跌重,這一下也難說會不會傷筋動骨,甚至再也不能恢復從前。 皇帝站起身來后,沉思片刻,開始強忍怒氣,在殿內踱步,幾個來回后,走到李元振面前,聲音冷酷:“查清是誰在背后搬弄是非,胡言亂語了么?” 李元振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奴婢失職,聽聞消息之后立刻前來稟報,已經叮囑他們繼續查下去了?!?/br> 皇帝不愛聽人保證什么不久就會出結果,也不愛聽人求饒,李元振只好陳述事實。 皇帝繼續踱步,呼吸越來越粗重,腳步越來越凌亂。李元振聽出這寂靜之中積蓄著萬鈞雷霆,也不由冷汗涔涔而下,手掌潮濕,隱隱發抖。帝王之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實在不是常人能夠承受。 此時此刻,李元振也猜不透皇帝在想什么。 然而瑞香也已經知道了這個謠言,是菖蒲親自來告知。 “這消息起得怪異,椒蘭殿里沒人敢說,妾又忙于照料陳才人,并未早早察知,誤了大事,請皇后降罪?!?/br> 他是在宮里浸yin已久的人,一聽就知道這謠言狠毒在什么地方,顧不上多做考慮,急忙來告訴皇后。 瑞香臉色已經慘白。他雖然沒在深宮生存十幾年,但在皇帝身邊久了,不用想就猜得出他會怎么看待這謠言。 他恨這傳謠言的人,但未必不會聽進去。他是如此看重江山,又分明在限制自己忘情。這謠言所指,恰恰是他所要,甚至他要的比這還多,他不是要做靖皇后,他是要做獨一無二,皇帝的半身。 夫君或許會肯的,他挨不過瑞香,他總是真的喜歡他,需要他的。 但皇帝呢?陛下是森冷無情的,是不能被動搖,不許被質疑的,是不能有情的?;实刍蛟S會扼殺他的夫君。 瑞香恍惚著叫菖蒲起來,又安撫了他幾句,叫他回宮繼續照顧陳才人,自己會想辦法的,不要擔心。但他其實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如果僅僅只是皇帝不肯退讓,不肯給他再進一步的機會,瑞香知道自己是有辦法叫他回心轉意,有辦法磨得他不得不無奈著允許他靠近的,但瑞香不知道該怎么說服聽到謠言之后的皇帝。 而他一定是會知道的。 近來瑞香不曾出門,到底是被人鉆了空子。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思索該怎么讓皇帝來見自己一面。兩人都獨自猜測揣摩,情況只會越想越壞,只有見了面才會有真正的改變。 皇帝憤怒了一陣,就叫李元振出去了,讓他繼續查。 李元振不敢多嘴,立刻退出去,心想,如果皇帝在氣頭上去見了皇后,或者發泄出來,其實對皇后反而是一件好事。他知道了消息之后雖然不敢隱瞞,但報上來的時候內心總是盼望著事情能夠解決。 陛下不是英宗,皇后也不是靖皇后,為此成了一對怨偶,那該多可惜? 可世上很少有事能夠再讓皇帝無法自控,壓抑著自己選出一個最好的解決辦法了,他還是忍住了。 李元振走后,紫宸殿安靜下來,皇帝從御座上離開到了窗下榻上躺著,睜著眼靜靜思考。怒火漸漸褪去,他被硌得難受也懶得起身,只熟練地隨手從身下背后摸出幾本書,往地上一扔,望著雕飾繁復華麗的藻井,一動不動。 他這里任何東西都有人專門收拾打理,這榻上什么時候也不會多出幾本隨意放著的書,那是上一次瑞香來的時候隨手留下的,他就沒讓人收,這幾天都是照樣放著。 不知道什么時候,瑞香就無處不在,而他也早已習慣,不愿改變了,這謠言一出,分明是胡編亂造,惡毒陰暗,但卻好似當頭棒喝。 有些事,不承認也沒辦法的。 皇帝既惱怒于宮中竟然有如此不安分守己的嬪妃,又覺得心里也有幾個人選,隨后更生氣于自己忘了君子慎獨,又實在在這件事上做不到君子慎獨,被人看出了心事。 可他已經不年輕了,就算責怪自己,也只是幾句,立刻就轉換了心思,沉思起這事該如何解決,他又想怎么解決,竟漸漸安定下來。 事已至此,惱怒也是無益,他想了一陣,起身叫人,心道,雖是一條毒計,但卻料錯了朕。世上并沒有什么事,會令朕如此恐懼。你以為捏準了脈,實則不過是跳梁小丑,我豈會盡如你意? 李元振迎他出了殿門,皇帝看了一眼外頭的天,忽然發現熏風已至,春天來了,微微一挑眉,面無表情吩咐:“去含涼殿?!?/br> 李元振應了一聲,心想,到底是猜錯了,這是要去看皇后了。 含涼殿里,瑞香正胡思亂想,昭陽殿里,貴妃屏退從人,將蕭染叫到面前。 “跪下?!彼浔囟俗谏?。 蕭染心里一沉,磨磨蹭蹭下跪:“貴妃有何事問我?” 蕭懷素凝視著他,并不迂回婉轉:“宮中謠言四起,是否和你有關?” 蕭染竭力睜大眼睛,做出一副無辜相:“什么謠言?貴妃怎么會疑心我?” 他一向裝得很好,蕭懷素也無心與他舉證,對峙,見他不肯承認,而自己又確實疑心,于是就看著對方緩緩道:“有時候,淑妃的直脾氣,其實也很有借鑒的價值。你知不知道淑妃那里的家法怎么論???你不承認也不要緊,只要你能活著再進來,我就信了你?!?/br> 說著就叫人進來,把蕭染拖了出去,堵著嘴打。 貴妃很少約束媵妾,因為他還真看不上這些人,但自從想開之后,他們的日子就沒有那么好過了,因此這些人也安分了不少,見貴妃要打人都不敢出聲,縮著戰戰兢兢聽著。 蕭懷素聽著外面悶悶的聲音,蹙著眉嘆了一口氣:“這事,我終究還是沾上了,早知道他是個不安分的,就該趁早處置了事?!?/br> 侍女勸他:“這事也并不與您相干,您也是被蕭染給蒙蔽了,唉……您也不愛聽這些事,咱們的消息是遲了些?!?/br> 蕭染不規矩不老實,其實人人都知道,也早都防備著他,可千防萬防,也防不住他搬弄是非,鼓噪唇舌。 蕭懷素沉默不語,道:“等問出來了,我就去請罪?!?/br> 他畢竟是管教不嚴。 皇帝到了含涼殿時,瑞香還沒想出個辦法來替自己分辨。他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說自己已經知道了,也不知道如果把話說開了,到底能不能替自己分辨明白。如果世人論心不論跡,則世間也就沒有了清白無辜的人。 更何況是這種誅心的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皇帝不肯放開心門,是不是怕重蹈英宗覆轍?如果他心生忌憚,那就什么都沒有用了。 然而,皇帝已經來了。 瑞香倉惶迎出去,竟覺得比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還要畏懼,怯怯下拜,被一把拉起。 他愣愣被帶進去,又被皇帝一把按在榻上,一個眼神,殿內就干干凈凈,沒有了第三個人的蹤影,隨后腳步聲響起,是李元振帶著宮人全部退到了遠處。 瑞香仰頭看著他,想說些什么,嘴唇一動,皇帝就抬起一只手阻止了他:“你先聽我說?!?/br> 隨后,他退到了遠處坐下,靜靜凝視著瑞香,好似經久不見,眼神晦暗莫測,瑞香竟然緊張到讀不懂,只知道屏息等待。 他覺得皇帝那樣看著自己,好似有千里之遠,又好似近在咫尺,好像拿不準主意,又好像決心早定。 事情已經不受任何人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