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終于來了？”

    “……嗯，實驗體十七號死了。你的任務結束了?！?/br>
    弗蘭克安靜地看著來找他的人，艾伯特·海因里希，他的父親，他的上司，十一處的頭兒。

    他的同事們收到父親的命令，把他從學校里帶回來，帶到這間位于十一處地下的醫療室。他們說這是為了保護他，然后把他關在了這間白色的小屋子里。

    以“保護”為名的“禁閉”。

    弗蘭克清楚自己不會被關太久，他也知道他的“保護期”結束意味著，實驗體十七號死亡。

    實驗體十七號。

    弗蘭克低頭，沒去搭理解開他手銬的父親。他也沒有說話，作為十一處的人，弗蘭克知道沉默是他的守則，不該問的事，不要過問。

    保持沉默，亦如，實驗體十七號的另一個名字，Silence　。

    “你有三天假期，回去整理一下?！?/br>
    “是的……海因里希先生?！?/br>
    ……

    是什么時候知道“實驗體十七號”的？

    弗蘭克記得這幾個字在一張薄薄的紙上，旁邊標著另一個稱呼。

    顧十七。

    弗蘭克沒有愛過顧十七，他怎么可能愛上一個罄竹難書的殺手？他接近顧十七只是任務要求罷了。

    但是顧十七愛上了他……

    弗蘭克推開了自己房子的門，慢慢走進去。

    屋內的擺設還是那樣，這些沒有生命的死物沉默地守候在他們該在的地方，沒有任何新鮮感，沒有因為弗蘭克身邊少了一個人發生任何變化。

    這個房子溫馨，也冷漠。

    每一件擺設都是弗蘭克精心布置的，他和顧十七的每一句對話，每一處動作也是他精心設計的。

    目的很簡單，獲得顧十七的信任。

    所以當顧十七愛上他時，弗蘭克并不意外。

    從小，弗蘭克就有這樣的能力，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偽裝出任何人最喜歡的模樣。他能精心設計所有細節，討人歡心。

    大家都很喜歡弗蘭克。

    大家在弗蘭克小時候夸他聽話；在他大一點的時候夸他成熟；在他進入十一處后夸他“天資卓越”。

    弗蘭克是個天生的情報特工，他太適合戴著面具欺詐所有敵人。

    成為他的敵人，是顧十七的不幸。

    弗蘭克鬼使神差地走到餐桌旁邊，這是他和顧十七最后在一起的地方。

    哦，他管顧十七叫做“小七”。

    ……

    小七長得很好看，也很安靜，總像個小寵物一樣乖乖地待在他旁邊。

    報告里說過，小殺手是為了成為顧無衣的替代品而生，沒有人教過他怎么當一個真正的人。弗蘭克可憐他，但天底下又有誰不是可憐人呢？

    所以弗蘭克從來不對小七留情。

    不過，小七很乖。弗蘭克得以保持他的溫柔。

    弗蘭克認為自己應該溫柔，沒有人會不喜歡溫柔的人。弗蘭克帶著這幅面具，久而久之，面具成了他的一部分。

    弗蘭克是個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好人，好到大家都喜歡他，被他吸引。小七也被他吸引，馴順地服從他的一切，為他奉獻一切，心甘情愿。

    弗蘭克管這份愛，稱為“飛蛾撲火”。

    弗蘭克沒有愛上小七，不過，這樣的犯人他不討厭，也可以算上是，喜歡。

    弗蘭克有點喜歡小七。

    ……

    餐桌上什么都沒有。沒有糕點，沒有水果，沒有飯菜，也沒有陪他共進晚餐的那個人。那個人在不久前還坐在他的腿上，弗蘭克記得自己親吻了小七。

    “我在想什么啊，顧十七已經死了……”

    弗蘭克落寞地離開。

    他漫無目的地轉了一圈，走到電視機前。他坐在沙發上，習慣性地打開他總在看的肥皂劇，習慣性地拍了拍身邊。

    那個總陪著他一起看無聊電視劇的小家伙，卻再也不能靠過來了。

    弗蘭克的眼神暗淡了不少，仰起頭又低下頭，捂住自己的臉。弗蘭克冰冷的手讓他保持了冷靜。

    他不愛小七，他只是喜歡小七。

    他不喜歡肥皂劇，他只是很羨慕那種平淡的家庭。

    很羨慕，很羨慕。

    在母親犧牲后，他的父親變得越來越嚴厲，也越來越忙。弗蘭克總是仰望著父親的背影，凝望母親的照片。

    他們都是默默守護光明的英雄，他們都有苦衷。弗蘭克知道自己要懂事，弗蘭克知道自己不能抱怨。

    弗蘭克做的很好。

    人們都說他做的很好。

    弗蘭克聽遍了贊賞與掌聲，學校的禮堂、聚光燈、報告廳是他最常去的地方。他望著那些贊揚他的人，明媚的燈光把他們顯得黑壓壓的一片。

    這里沒有人能在孤獨夜晚里陪他入睡。

    后來他接到任務，去看管一名叫做“顧十七”的犯人。

    顧十七是唯一一個陪著他度過日夜的人。

    逐漸的地，弗蘭克習慣了顧十七的陪伴，逐漸地，弗蘭克開始喜歡了小七。

    他是什么時候真的愛上了這個干凈的沒有一點雜質的男孩呢？

    弗蘭克自嘲地笑笑，偏過頭看向玄關。無聊的電視劇讓他提不起一點興趣。

    什么時候？

    弗蘭克記得有一次，他帶著小七去吃飯。和小七同一組織的人扔下來一塊牌匾。

    弗蘭克差一點就要死在那下面，小七把他拉了回來。他本來是要感謝這個男孩的。只不過，弗蘭克看見了濺在小七臉上的血。

    食人的餓狼，不管多么溫順終究是狼。沾了血腥就會獸性大發。

    弗蘭克在那一瞬間，被小七眼里的殺氣震驚到了。

    弗蘭克很生氣，他覺得自己的教導功虧一簣。如果小七做出任何攻擊性行為，甚至有一點點攻擊意向，他保證會讓這只惡狼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

    可是，小七沒有那么做。

    那個男孩似乎意識到了什么，躲在遠處孤零零地看著他。

    弗蘭克和小七走回了家，男孩就在他后面，像犯了錯的小獸一樣委屈。

    弗蘭克心軟了。

    他想向那個男孩道歉。

    弗蘭克未經允許推開了浴室的門。

    那一瞬間，他看見了人間絕色。

    那是墜入凡塵的天使，而他才是貪得無厭的惡魔……

    弗蘭克至始至終也沒有等到他的天使。

    顧十七再也不會回來了。

    ……

    顧十七已經離開了兩年，一切也已塵埃落定，弗蘭克不需要再偽裝成一個普通的上班族，他的身邊也不會有第二個形影不離的身影。

    弗蘭克又是孤單一人。

    不過他早就習慣了。

    他是十一處的探員，他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弗蘭克淡漠地盯著狙擊槍瞄準鏡里的目標，他和他的父親一樣，都是一名優秀的狙擊手，足夠冷靜，足夠敏銳，足夠冷血。只需槍響，任務目標就會倒在血泊里，弗蘭克給他們編排好了命運。

    他麻利地收拾現場，準備按照事先計劃好的路線撤離。當他背上他偽裝好的琴包，他習慣性最后眺望一眼那可憐的死者，確定工作有無紕漏——

    弗蘭克看見了一個身影。

    像靈動的小狐貍一樣，越過他的視線。

    時間在這一秒停止，在他編排好的命運之外，命運插播了一段意想不到的音符。

    弗蘭克追逐著那道身影，將一切拋之于身后。

    今天是一個的秋天，火焰般的晚霞與那身影停留之處的萬里紅楓交相輝映，一如神明安息的黃昏。

    一如兩年前，因摯愛逝去而暫停的黃昏。

    即將日落的夕陽在此時迸發余暉，映照出佳人的面容。

    弗蘭克望著那個慢慢靠近他的身影——

    “先生，我終于能回家了?！?/br>
    弗蘭克看著他的男孩，他想問他好多，不過，最終也只說出了一句。

    “歡迎回來，我的小七?！?/br>
    風吹過人間，帶走了對逝者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