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私心
姜桐的到來讓局面一度陷入失控,他穿著便服,似乎從別處匆忙趕來,雙手和前胸沾滿了鮮血。 “陸唯,我能請你幫忙嗎?”姜桐跑到陸唯面前跪下,強顏歡笑也藏不住他的驚慌失措?!八紛埾胍娔?,但是他現在……不太方便出來,你可以跟我去見他嗎?” 陸唯還未回神,被姜桐猛地握住雙手?!澳闶窍矚g他的,也想見他對嗎,我可以帶你去找他!” 沈珩見此情景,連忙沖過去拉走姜桐,但姜桐的情緒很激動,仿佛剛經歷了生死離別,語無倫次的叫喊:“快死了……那個人是魔鬼,你要救他!” 就在倆人推搡間,陸唯突然開了口?!八懒藛??” 沈珩和姜桐同時驚愣,看到陸唯的神色異常平靜,又問了一遍:“這是誰的血,關思妶死了嗎?” 姜桐一時啞然,逐漸冷靜后才驚覺自己失態?!安弧?,對不起……” 陸唯不再看他們,漠不關心的扭過頭,似乎對這個答案有些失望,那只沾滿干涸血液的手在劇烈顫抖。 院長室內,沈珩用毛巾給姜桐清理血跡,又去解他的衣領扣子。 姜桐回了神,后退一步表示拒絕,他走到衣柜前脫掉沾滿血污的上衣,背對著沈珩彎腰翻找,后背瓷白無暇,蝴蝶骨隨著穿衣動作若隱若現。 沈珩盯著看了一會,問道:“如果剛才我不在,你真的打算帶陸唯去?” 姜桐不回答,被沈珩輕輕抬起下巴,才哭喪著臉解釋?!八紛埍魂P到了籠子里,我看不下去,你知道那個人的殘忍程度,就算是自己的兒子也不會手軟啊?!?/br> 沈珩冷哼:“他死不了,活該吃點苦頭?!?/br> “可是他被打的渾身都是血,也不讓我治,一直在喊陸唯的名字?!苯╊澏兜溃骸拔乙呀浐λ紛埵ヒ恢谎劬?,不能再看著他受傷不管,我知道他做了錯事,可是我……” 沈珩看著姜桐?!斑@么多年,你給他處理的爛攤子早就還清了,他是在利用你的自責,想讓你去找叔父求情,他的本性你還不清楚嗎?” 關家的人最擅長迷惑人心,關思妶只是賣賣慘,就讓姜桐方寸大亂,什么譴責和教訓都被拋諸腦后,一心只惦記著能讓親侄子如愿。 現在回想,姜桐很后悔那天沒有強行帶走陸唯,那時他抱有僥幸心,以為打了罵了就能讓關思妶迷途知返,萬萬沒想到三天后會撲了空,關思妶竟然帶著陸唯轉移到其他地址,甚至費盡心機打造出一模一樣的房間。 辦公桌上擺著一盆綠植,在根部拴著一個毛茸茸的掛飾,沈珩輕輕撥弄,漫不經心道:“叔父正在氣頭上,就算知道陸唯是被迫,但思妶為了一個男人罔顧關家的顏面,你覺得他會不會遷怒于陸唯?!?/br> “陸唯不太一樣,他……”姜桐欲言又止,沒什么底氣的反駁:“男人又怎么樣,如果真的喜歡,就不會在乎這些?!?/br> 沈珩對此不表態度,話鋒一轉:“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思妶放著捷徑不走,偏偏要把事情鬧大,因為叔父早就給他定了親,這場聯姻會穩固關家在政界的地位,思妶當然不會讓他如愿?!?/br> 姜桐愕然:“為什么我沒有聽說過!” “當年嬸嬸嫁入關家,要不是你大鬧了一場,不也一樣沒人知道?!?/br> 這句話直擊要害,姜桐頓時啞口無言。 沈珩在合適的時機上前,捧住他的臉:“如果不將自己的癡情擺在你面前,你怎么會主動去找叔父說情,他又怎么能脫離關家,桐哥,那不是愛,別再被騙了?!?/br> 姜桐環抱著雙臂,焦躁不安的咬嘴唇,隨即躲開他的觸碰?!澳阋彩顷P家的人?!?/br> 沈珩滿不在乎的笑,有幾分耍賴的意思?!翱墒俏椰F在姓沈?!?/br> 姜桐板起臉:“思妶就是跟你學的,沒大沒小?!?/br> 先前一直處于失魂落魄的狀態,姜桐光著身子就套上了白大褂,他重新將衣服穿戴整齊,對身后的露骨目光渾然不知。 沈珩的眼神肆無忌憚,卻正色道:“你不能再慣著思妶,這次是他咎由自取,我準備送陸唯離開,這對他來說是最好的結果?!?/br> 姜桐慌了,一把拉住沈珩的手臂?!澳撬紛堅趺崔k?他會發狂的!” 沈珩溫柔的回握住他,態度堅定道:“你想讓陸唯變得和嬸嬸一樣嗎?” 姜桐聞言愣住,當年jiejie嫁入關家后性情大變,最后落得個難產而亡的下場,這是他一輩子的傷痛,又想到陸唯異于常人的身體,不禁渾身發寒,但在潛意識里,他還是更加偏愛于自家人。 “思妶跟那個人不一樣,他小時候吃了很多苦,只是不懂用正確的方式對待喜歡的人?!苯┺D過身,藏起羞愧的臉,支支吾吾:“而且,而且還不知道陸唯愿不愿意離開,他的想法才重要?!?/br> 沈珩心里有些吃味,臉色沉了沉,從口袋里翻出一張紙條遞過去。 紙條形狀不規則,被揉的皺皺巴巴,上面的字跡十分潦草,完全能彰顯當事人的急迫和慌亂。 “這是陸唯托人帶給我的,那個時候他應該已經被限制自由,卻沒有一個字是為自己求救?!鄙蜱窨粗?,目光灼灼:“是不一樣,但關思妶比叔父更卑鄙,他們讓愛自己的人受到傷害,無論出于什么理由,都不值得原諒?!?/br> 粗長手指摩挲著纖細手腕,越纏越緊,讓姜桐產生被繩索捆綁的錯覺,這喚起了他不好的回憶。 沈珩放柔了聲音:“就像你說的,陸唯的想法才重要,你和我,更沒有資格干涉?!?/br> 姜桐腦子里很亂,想到陸唯這些天的行為舉止,不死心的問:“你覺得,陸唯心里有思妶嗎?他之前還要找思妶,可是剛才……” 良久后,沈珩才幽幽道:“也許……他是不相信?!?/br> 久居黑暗,看不到光自然就不會再抱希望。 第二天起,陸唯開始接受心理治療,對方給他做了很多測試,也嘗試讓他主動道出自我感想,每當治療結束,對方刻意放松的態度,以及若有似無流露的惋惜,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陸唯很清楚關思妶對自己做的事,囚禁、羞辱、在暗無天日里的rou體交纏,這些他不可能忘記,當然也會有怨恨,但這和他想見關思妶有沖突嗎? 他抱以常人無法理解的心態,狀況分歧向兩個極端,對于試圖窺探他和關思妶點滴的人,會表現出強烈的敵意,所有人都覺得他精神失常,一個男人竟天天念叨著要找老公,但只身獨處時,有護士無意中窺視到,他臉上會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仿佛對此刻的靜逸渴盼已久,眼神令人毛骨悚然。 有一天,姜桐在病房外徘徊了很久,直到入夜才推門進去。 所有窗簾依然被拉的嚴嚴實實,除了人為無法關閉的儀器,其他光源都被切斷。 姜桐小心翼翼走到床邊,即便周遭很黑,他依然管理好表情不讓心緒外露,扯出溫和的笑容。 “陸唯,我想和你聊聊天,可以打擾你一會嗎?” 隆起的被子動了動,陸唯慢慢翻過身,抓著被子拉高,只露出一雙懵懂的眼睛。 姜桐先征得他的同意,將夜燈打開,眼神隨意飄向窗邊,意有所指道:“這里的孩子多,院里經常會組織活動,你想不想從這里出去……一起參加?” 陸唯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直白道:“我明天就要離開了,沈珩告訴我的?!?/br> 姜桐目光躲閃:“對啊,真可惜,我很高興認識你,還想多留你一段時間的,這里不像別的醫院,應該還不錯吧?” 陸唯不答反問:“我老公會來接我嗎?” 光線昏暗,姜桐和陸唯分隔兩處,一個強撐笑意,一個故作冷靜,都在猶疑中相互試探。 姜桐敗了下來,終于明白沈珩所謂的不相信是指什么,所有和關思妶能扯上關系的人,對陸唯來說都是危機,他將心房封閉,牢牢擋住無法辨識的外來善意,是因為走不出名為關思妶的陰影。 “陸唯,其實今天我去見了思妶,然后前幾天,他真的受了很嚴重的傷?!苯┥钌顕@口氣,像是累極:“思妶今天告訴了我一些事,他應該以為我會和他的想法一致,但這次……” 與之前刻意迎合式的和善不同,他整個人透著一股失望后的悲涼?!白鳛殚L輩,沒有管教好思妶是我的責任,我把他當做自己的兒子,卻因為我的失誤埋下禍根,他所犯的錯,都是我一手造成的?!?/br> 陸唯垂著眼眸,對這些帶有憐憫的歉意無動于衷。 姜桐靠近了一些,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臉色異常沉重:“陸唯,我想告訴你,思妶從小的獨占欲就很強,但就是因為這份自私,他對觸碰了自己東西的人深惡痛絕,他容不下的,所以我認為那件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糟糕?!?/br> 周遭開啟了長久的沉默,久到姜桐坐立不安。 “你在說什么?” 姜桐抬起頭,對上了陸唯的眼睛。 “那件事……什么???” 沙啞音調夾雜著困惑和小心翼翼,讓姜桐于心不忍,但他必須要強迫自己狠下心。 “你仔仔細細的想一想,思妶寧可不擇手段都要綁住你,以他對你的癡迷程度,怎么可能會允許那種事發生?對,這些雖然不能規避他犯的錯,我當然也不敢茍同,但你要明白一點,你可以不相信我們任何人,那你和思妶朝夕相處這么久以后,還不相信自己的直覺嗎?” 陸唯面無表情地聽完,緊接著眉頭蹙起,神色開始發生了變化,他像被抽離了魂魄,呼吸在慢慢急促,目光茫然無措的四下徘徊。 “陸唯……” 被子落在地上,赤裸的雙腳奔向窗邊,月光久違的透進來,晚風將陸唯的發尾吹動,他眺望著窗外失神,在回憶中陷入茫然、錯愕,到最后的恍然,忽然扯開一抹笑容,仿佛不再壓抑內心偽裝的平靜,下一瞬淚水墜落,倒映著夜空繁星。 姜桐怔怔看了半響,一時間啞然失色,他感到眼眶在發熱,這么多天,終于看到陸唯卸下不真實的一面,被禁錮的靈魂沖破了牢籠。 “你的離開會讓一切結束,你不用再提心吊膽的生活,也不用再害怕思妶,他犯的錯,全部的全部,會在他父親那里受到懲罰?!?/br> 之前的每秒每分,那個可怕的陰影在一點一點蠶食著血rou,陸唯以為自己會在絕望中死去,但當真正的事實揭曉時,心底的恨意沒有削弱半分,竟更加無法釋懷。 姜桐無顏面對此時的陸唯,慚愧的埋下頭:“雖然說這種話很沒臉,假如有可能的話,請你給他一個彌補的機會,就當……可憐他?!?/br> 這一夜注定無眠,陸唯站在窗邊又哭又笑,腦中閃過無數畫面,直至噩夢退散。 姜桐一直陪在旁邊,他原本想告訴陸唯:“你不是只有關思妶,而是關思妶離不開你?!?/br> 但他沒能說出口,終究是抱有私心,想替關思妶做最后的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