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叭叭
程然大意了。 他完全沒有想到這回貓哥做得這么狠,而自己的嗓子那么不爭氣。 他原本已經預留了近一周的時間以防自己會有腰酸腿軟之類的“后遺癥”,自信不會耽誤排在第二周周五下午某課的課題項目匯報,結果沒想到周五早上起床一清嗓子,依然是破銅鑼般的驚悚聲響。 跟破了的風箱還在使勁拉似的。 驚得桿爺目瞪口呆地問他是不是二次變聲了。 他沒轍,只能火急火燎地跟另外兩位組員聯系說自己很可能沒法發言做匯報,又跟講師和助教瘋狂郵件轟炸并道歉,覺得自己這節課的成績要完。 最初那兩位組員還有些模棱兩可,后來到了教室一聽到程然開口,便齊刷刷表示兄弟你好好休息問題不大看我們的。去找講師和助教面對面解釋的時候梅開二度,教授甚至慈祥地拍拍他的肩膀問他需不需要治咽喉痛的藥,她那兒有非常多,而助教小jiejie站在一邊更是笑得花枝亂顫到枝子都快斷了,等教授走了之后還跟上來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證絕對不會給他打低分。 這一天太過社死,晚上回到宿舍后程然心累得人都快沒了,便縮在床底下默默自閉。自閉得略微有些久,一直沒被鍛煉的嗓子漸漸又啞回了最嚇人的聲音,于是貓哥撥來例行售后電話時聽到的便是他那仿佛被火車軋過的嗓子。 程然拖著嗓子“喂”了一聲之后對面仿佛短線了一般半天沒聲音,有些奇怪,便又連著“喂”了幾聲,終于把貓哥逼出了回應。 “聽著呢?!必埜缢坪鯂K了一聲,猶豫道,“你這嗓子……” 程然癱了臉,想想貓哥也看不到,便連聲音也癱了:“還不是你——”他忽然噎了一下,后面幾個字聲音小了下去,“害得我差點連項目匯報都做不了?!?/br> 貓哥似乎愣了一下:“你什么?” “我嗓子啞了?!背倘磺辶饲迳ぷ?,以事實佐證。 貓哥沉默了一會兒,再開口的時候聲音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嚴肅:“你怎么沒跟我說……” “我也沒想到會這樣,本來應該沒影響的?!?/br> 貓哥那邊又陷入了一片安靜,半晌忽然傳來幾個字:“對不起。是我的問題。我不應該那樣折騰你?!?/br> 程然一愣,聽出貓哥話語里過分的自責與認真,連忙一連串地說不是,沒有,是他自己沒有考慮周到。然后又說那只是選修的通識課程,成績不是特別重要,再不濟也可以把它從總成績里去除,況且他很有自信自己依然可以拿個4.0。 貓哥被他這一連串叭叭那凄慘的嗓音刮得耳膜生疼,嘆了口氣:“你還是別說話了?!?/br> 程然聽出他應該是被自己解釋通了,便閉了嘴。貓哥也默了一會兒,半晌不確定道:“所以你這嗓子是哭出來的?” 程然又噎了一下,臉更癱了:“你說呢?!?/br> 貓哥笑了:“我只是確認一下?!?/br> 程然撇撇嘴,在椅子上默默轉了一圈。 然后他突然就不知道要說什么話了。 貓哥那邊似乎也是。 他們就這么隔著手機各自沉默著,卻沒人提出要掛斷電話,好像都在等著對面先掛斷,又或許并不希望對方掛斷。 宿舍里面很安靜,只有程然和戴著耳機敲鍵盤的施明杰,于是程然可以清晰地聽到電話里貓哥的呼吸聲,夾雜在輕微的沙沙電流聲間,仿佛近在咫尺。 這天天氣很好,陽光滿室,總是肆虐的風也消停了下來,常常嗷嗷叫得跟被人揍了一頓似的海鷗也不知去了哪兒,整個校園安靜而溫暖,只間或有輕微的麻雀啾鳴。程然不確定這清脆的鳥叫聲是否能夠穿透話筒傳到貓哥耳里,但他相信是可以的,就像他能夠清楚地聽到貓哥的呼吸一樣。 這么沉默地掛了一會兒,程然忽然輕聲問:“你……要忙其他事嗎?” “嗯?”貓哥似乎很輕地笑了一聲,“沒有。怎么了?” 程然明知貓哥看不見,依然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他想說他也沒事,但不知為何最終沒有出聲。 于是他們繼續連著麥沉默。 面前的平板上開著這周的作業,程然盯著題目看了很久,忽然把屏幕按滅了。 反正也看不進去。 題目看不進,電話那邊輕微的動靜倒是聽得一清二楚。 貓哥那邊也很安靜,隱約能聽見嗷嗷亂叫的海鷗,偶爾還有話筒被摩擦產生的沙沙聲。 電腦屏幕角落上的秒鐘一點一點地增加,程然覺得他們似乎可以就這么安靜地連麥到天荒地老。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可能這么安靜了五分鐘都沒到,貓哥就聽見電話那邊響起一聲慘叫,然后便是一陣兵荒馬亂。 貓哥:? 他面色復雜地聽了一會兒,終于沒忍住出聲問道:“怎么了?” 程然似乎應了一聲,又折騰了一陣,聲音終于再次清晰起來:“沒事,我室友?!?/br> 貓哥:“……” 程然似乎喘了口氣,貓哥聽見背景音里有人在哀嚎,然后程然好像對著其他方向小聲說了句“沒事兒,下次再繼續”,語氣聽起來是在安慰人。 接著就傳來一聲過分清晰的:“我都大二了!馬上就大三了!再不進就要延畢了!” 貓哥沒忍住笑出了聲。 程然似乎又在那邊小聲說了幾句話,然后終于回到了話筒附近:“你……聽到了???” 貓哥應了一聲,隨后又偏過頭去笑了一會兒。 程然撇撇嘴,劃重點道:“是我室友?!?/br> 不是我。貓哥聽出了他的畫外音。 “嗯,我知道?!必埜鐟?,話音里依然帶著笑。 程然嘆了口氣,仿佛要證明什么似地把話通通倒了出來,說是他室友申專業第二次又沒錄取不是他,說他已經有了專業不用再愁這點,又怕貓哥不知道為什么他們已經是在讀生依然還要申請專業詳細解釋了一番,說他們學校的政策要求所有人先在大一把所有自己目標專業的先決課程修滿才能申請,而他室友申的是學校最好的計算機專業,錄取率特別低。 貓哥聽著聽著就想笑,卻找不到機會打斷叭叭個不停的小孩兒,只能敷衍地回應著,覺得程然是真的一點防備心都沒有,就這么把個人信息全都倒了出來,就怕別人猜不出他在哪個學校讀書一樣——畢竟整個城市就這么幾所大學,這么幾所大學里就這么一所著名的先錄取再申專業的,同時它的計算機專業又在整個海岸聞名;程然這么一連串信息倒出來,簡直就是在點那座學校的名。 貓哥無奈地扶額,心想自己但凡有叵測居心,可能就能騙得程然連褲衩子都剩不下,說不定還能在把銀行卡CVV告訴他之后坦坦然地替他數錢。 也不知該說他太單純還是太傻。 等程然終于叭叭完了,強行鍛煉了太久的嗓音甚至都恢復了百分之八十,不再嘶啦漏風,只是比原來的音調降低了幾度。 貓哥聽他說完,斟酌道:“你們學校的櫻花很好看?!?/br> 程然:“那是主校區,我在分校區,什么花都沒有?!?/br> 貓哥按著太陽xue笑得聲音都沒了。 電話那邊的程然還思考了一下,補充說他是信息專業,之后的專業課基本都需要去主校區上,所以到時候應該還是能在櫻花林下上課。 貓哥無奈地應著表示他在聽,心道這小孩兒跟個漏勺似的沒救了。 程然第二次叭叭完,終于意識到自己好像說得有點太多了,聲音一下子小了下去,有些不安:“我……我是不是……不應該說這些……” “嗯?!必埜缭捯衾飵е黠@的笑意,“沒事,你放心,我沒錄音?!?/br> 程然:“……”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明明他平時話也不算多,但剛才好像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分享欲,一連串的話沒過腦子就直接說出來了。 聽起來跟個大傻子似的。 他默默自閉了一會兒,想給自己找個臺階下,便沒話找話道:“那,今年春天,櫻花開的時候,我帶你去逛?” 電話那邊的貓哥似乎又在笑,程然聽不太清楚,只覺得他的氣息斷了一瞬間,像是想要開口說些什么,但最后又只是應了一聲:“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