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駿很少出現在公司里，或者說，他很少出現在公司員工的眼里。在文星員工看來，老板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聽說他手里的公司很多，參股的公司就更多了。公司里主事的是徐總經理，而除了年會和重要會議，文駿會出現公司的場合，幾乎只有每三月一次的新員工培訓大會。

    文駿對企業文化這種東西并不感興趣，但這是徐斌馳和他說的，這位他費勁從國外請回來的高學歷發小告訴他，大公司都有這些東西，顯得正規，有逼格。文駿覺得有道理，就照著做。

    不可否認的是，他真的在這方面很有天賦，光是念別人做好的PPT，都顯得十分有說服力。李路青推了推鼻梁上不太習慣的眼鏡，他完全聽進去了，整整10分鐘之內他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身份，由衷地認為文星是一家前途無量的公司，他要好好努力，和公司一起奮斗成長，爭取早日升職加薪。

    “所以在座的，有沒有誰計劃五年之內，升入領導層的？”文駿在講臺上發問，扮演著積極開明又親和的總裁形象。

    李路青左右瞟瞟眼神，這一批新入職的大部分是剛畢業的應屆生，大多膽小害羞，也有幾個屬初生牛犢的，大著膽子舉起手來，文駿投來慈祥和肯定的目光。

    李路青想，這可太蠢了。

    “大家彼此還不認識吧，不如就從這位女生開始做自我介紹?！蔽尿E說。

    這也許是個機會，李路青想。

    “我叫李路青，立南大學經濟和法學雙碩士，”輪到李路青時他站起來，環視了一圈剛才介紹各自雞毛蒜皮愛好和縹緲空洞理想的幾個新人，他的目光回到文駿身上，“文總，您剛才介紹了公司的發展，我其實好奇，八年前，您是怎么開始創業的，今天文星的一切，是不是在您當年的計劃和設想內呢？”

    文駿的眼神，陡然變得冷峻起來。

    在任何一家公司，這個問題都算不上犀利，提問的新人最多能算是出風頭。但在文星，不一樣。

    文駿的真正的創業史，絕不是一個能分享的故事。

    每一家公司在他真正成立的那一天之前，都會有一段摸索的時期，這很正常，很多公司并不會把這一段計入自己的歷史，但李文青準確地說出了八年前，而不是PPT上的六年前，顯然是做了功課的。

    文駿的眼神牢牢落在李文青身上，這個年輕人看上去斯文，青春，和他周圍的新人們一樣帶著一種莽撞，對未來和現實的無知，一切看上去都那么普通而正常，可是直覺告訴他，這里面一點不普通。

    手機震動聲響起，李路青壓著眼環顧四周，然后拿起手機，咔噠一聲劃開了界面。

    “路青，中午一起吃飯嗎？”說話的是王歡，他身后站著凌靈，都是和李路青同期入職的新人，“靈靈說想去吃馬路對面新開的那家麻辣香鍋?！?/br>
    凌靈從背后小小踢了王歡一角，表示對王歡這種甩鍋的不滿。

    “我就不去了，”李路青在兩人出現的一剎那就按掉了手機，“不巧，今天正好約了人?！彼麚]了揮手機。

    “早就和你說算了，人家可不想和我們混在一起?！绷桁`一臉不滿扭頭就走。

    同一批入職的新人大多都有著不錯的學歷和背景，不過李路青的簡歷不錯，于是被分到了戰略部，但同期生中有人議論，李路青被分到這樣重要的部門，是有關系。

    這事李路青不想解釋，畢竟這里面確實有說不清的緣由，而他也不想和其他的同期生有太多的交集。

    中午時分，李路青來到距離公司有稍遠一家茶餐廳，這是劉一奇和他約定好的地方。

    “有什么事工作日中午急著來找我?！崩盥非嚅_口就問。剛入座的兩人同時對周圍的人事保持著警覺。

    “隨便點了兩份煲仔飯，香菇滑雞，臘腸雙拼，你挑一份?！眲⒁黄嬲f著，遞上一個ipad?！翱纯?，你知道這事嗎？”

    李路青一邊快速掃過文件，一邊往嘴里塞著煲仔飯，皺著眉緩緩點頭，“聽說過一些，千帆剛中了港口大項目的標，文星就開始加持千帆的股份，我打聽到的消息，千帆競標文星就出了不少力?！?/br>
    “這里面就很有問題，港口項目一到手，里面涉及到不少工程，拆建施工，這都是千里會的老行當了?！眲⒁黄婕拥啬檬种缚壑烂?。

    “當時表面看都是合法的，文星幫千帆拿標，千帆股份回饋，生意場上的常規套路?！?/br>
    “港口項目當然是大有可賺，但文星拿下這個項目的目的，”劉一奇鄭重地看向對方，“八年了，千里會的人陸續出來了?！?/br>
    李路青沒有回答，喝了口水，吞下嘴里的飯粒。

    “這事，你能接觸到嗎？”

    李路青搖搖頭，“我會想辦法的?！?/br>
    李路青確實想出了辦法。

    李路青最近手頭在忙一個網絡項目，是文星幾個重點新項目之一。李路青忙了個昏天黑地，總算拼下了初階段匯報會上講PPT的機會，這個會議，文駿會出席。

    前期的準備都十分充分，部門主管帶著李路青事先把PPT給徐斌馳過了一遍目，也根據徐斌馳的意思也做了修改，但直到開會當天，主管一見到李路青，瞬間傻眼了。

    李路青左手胳膊用支撐帶掛在脖子上，額角上顯眼的創可貼邊緣，露出遮掩不住的青紫。

    “你怎么回事？”部門主管十分緊張。

    李路青尷尬地笑笑不答話。

    “打架了？”拉著李路青往墻角走，他拽得大力了一些，引得李路青一陣嘶嘶地疼。

    “到底怎么回事？你別真在外面打架了吧？這公司知道了要開除的?！?/br>
    “沒事，沒事……”李路青一邊推脫，一邊抬起眼，文駿和徐斌馳朝會議室走過來，李路青和文駿的眼神對上。

    一樣的冷峻，一樣的紋絲不動，一樣的毫無波瀾。但是沒有人，會看到這樣的場景而心里不起漣漪。

    部門主管心里如上下的跳蚤，李路青在臺上吊著胳膊，腫著臉照常講完了PPT，他一直在觀察文駿，后者幾乎沒怎么抬過頭，不是拿筆在pad上寫寫畫畫著什么，就是抱著手機打字。

    匯報結束，還好沒什么波瀾，主管捏一把汗，想把李路青拉過來好好聊聊，卻被徐斌馳拉住。李路青借機溜到樓道外的設備陽臺上透口氣，匯報結束了，但今天的成敗還沒有開始。

    他等得有點累了，人緊張的時候，血脈激動，往往會覺得腿酸麻，雞皮疙瘩立起來。李路青現在就是這樣的感覺，他在陽臺上轉著小圈，最后耐不住蹲下來。

    咔噠……門被推開了。

    李路青一扭頭，推開的玻璃門正好反射出刺眼的陽光，朦朧里李路青覺得他等的人來了，他猛然站起來，刺眼的陽光，來不及涌上頭顱的血流，李路青頭一沉腳一軟，整個人就朝前沖去。

    一陣尖銳的痛，左手臂的麻筋在瘋狂叫囂，李路青也克制不住哈得叫出聲來。

    他的肩膀撞在文駿的肩膀，受傷的左臂整個撞進文駿的胸膛，那個地方是真硬，那個距離心臟最近的地方，李路青想，這里是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