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火車站，春運潮悄然拉開了序幕。苑城工業園區近年建立了大規模勞動密集型的電子設備和化妝品代工廠，因此也涌入了大量外來務工人員。

    離春節還有十幾二十天，兩個人都沒什么社會經驗，他們本以為到現場買一張額外的車票并不是什么困難的事情。結果一到火車站，只能對著屏幕上幾個大字“已售完”干瞪眼。離開他們四五步的距離，有個戴鴨舌帽穿黑色羽絨服的男人正和一對提著大包小包的小夫妻模樣的男女交談著什么，安寧不經意間看到鴨舌帽男遞給其中的丈夫兩張車票。

    “從網上根本刷不到票才來現場買的，結果全部售罄?，F在怎么辦？”安寧都要放棄了。

    “我打電話問問朋友，看他們有沒有辦法買到票?！鼻f睿辰掏出手機開始撥電話。

    當莊睿辰去打電話的工夫，那個鴨舌帽男忽然湊到安寧身邊，問：“小伙子要去哪里？要買票嗎？”

    安寧瞟了那男人幾眼，才看清那人長得沒什么特色，約莫三四十歲，腰間掛著個鼓鼓的腰包。

    “今晚去北京的票不是全部售罄了嗎！”安寧問了一句。

    男人說：“你今晚走現在哪還有票阿？不過，我這里可以幫你訂?！?/br>
    看來是票販子無疑。

    安寧問：“你幫我們訂票，那要多少錢？”

    “我看你是學生吧，趕著回家也不容易，給你優惠，票價外加800塊一張?！?/br>
    “800！”安寧驚呼。

    雖然，800塊也不是付不起，但是也太黑了。安寧也好奇購票大廳都說沒票，為什么票販子還可以出票？而且，購票都是實名制的，從票販子那里買的票會有個人信息嗎？

    “你別看我們比別家貴一點，但我們這里是100％保證出票。你現在跟我去工作室線上購買，馬上就可以取票?！逼必溩又噶酥杠囌靖浇囊粭l街，周圍遍布著快炒大排檔和兜售盒飯的小攤。

    安寧有點猶豫，莊睿辰還在打電話，要不要跟著票販子去買票？

    猶豫再三，安寧還是決定去看一看，死馬當活馬醫。他回頭，人海茫茫，不見莊睿辰的身影。

    “好，我要一張今晚到北京的票，是8：35出發的那個班次，我和朋友一起走，所以最好是同一班。

    “行，但可能只有站票，可以嗎？”票販子說著就引導安寧往僻靜的街巷走。

    “可以的?！?/br>
    他們剛走出十幾米遠，就聽到身后有人在大喊：“葉安寧！”

    莊睿辰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奔跑過來，一把攥緊了安寧的胳膊，一個巨大的阻力將安寧拉入了他的懷中。莊睿辰大聲說：“你為什么離開我的視線！”

    安寧連忙解釋：“這位大哥說他那里有票，所以我跟他去看看。我剛才沒看到你?！?/br>
    “你怎么可以一個人擅自跟陌生人走！”莊睿辰拽著安寧不放手。

    票販子見安寧的朋友來了，兩人磨磨唧唧，有點不耐煩：”你們到底買不買票？不買就算了，浪費我時間！“

    “我們不買了！”莊睿辰拖著安寧就往反方向走。

    大哥見客人跑了，試圖挽回：“誒誒！別走??！你們現在去也買不到那班票的，我敢打包票你們今晚肯定走不了的！算了，我便宜你們一點兒，700塊行不行！”

    “不用了，我買到票了！”莊睿辰大手一揮。

    “600！　500也行！”

    安寧覺得這票販子也真是坐地起價，也不知道他是有什么神通廣大。這么說，莊睿辰也是挺神通廣大的，竟然真給他買到票了。和莊睿辰在一起，安寧覺得很多事情都不用cao心，有時候這人還挺可靠的，讓安寧很安心。

    “你從哪里買到的票？”安寧問。

    “我有辦法?！鼻f睿辰說。

    “哦?！卑矊幰膊恢浪J里賣的什么藥。

    兩人進了火車站大廳，莊睿辰拉安寧到售票機前，掏出了錢包，對安寧說：“給我身份證?！?/br>
    安寧乖乖地遞上身份證，看莊睿辰一頓cao作，從售票機上買了兩張前往A市的火車票，A市在本省，鄰近東北。莊睿辰分別用安寧和自己的身份證買了兩張票。這看得安寧一頭霧水？他們不是要去北京？這怎么改去A市了？難道是要去辦別的事情？

    但莊睿辰好像也沒有解釋的意思，加上那個班次快要發車了，安寧更沒時間多想，只能一路跟在莊睿辰身后過了安檢和檢票，匆匆進了站臺。面前是一輛有點年代感的綠皮火車。類似安寧去嵐生家坐的那種慢火車。安寧想到之前坐了幾十個小時火車去嵐生家的經歷，瞬間有點崩潰，難道他們要乘慢火車去北京？

    “莊，你什么意思？我們要去別的城市？”安寧邊走邊一臉懵地問。

    “你別緊張，一會兒跟著我一起行動?！鼻f睿辰神秘地說。

    安寧不自覺地開始心跳加速，汗水浸濕了后背，粘著貼身衣服。他太了解莊睿辰腦袋里隨時隨地會滋生出膽大包天的念頭。而且，這個人做事情是想到先做，不計后果。

    “安寧，這邊走！”莊睿辰牽著安寧的手開始跟著大波的人群一路小跑。他們的軌跡漸漸偏離了原本通往前往A市列車的月臺，而是靠近月臺另一側的火車車廂，上面寫著開往“廊坊”，是中途?？?，已經發出了即將發車的通知。安寧慶幸還好身上的行李只有背包，莊睿辰的勁太大了，拽著他拼了命地狂奔，要是還拖著大包小包的行李，真擔心會崴了腳。

    接下來發生了讓安寧大為震驚的事情，大概因為站臺上涌入了大量農民工，上車下車，一度有些混亂，看守列車門的列車員一時松懈，莊睿辰趁亂帶著安寧上了那輛前往廊坊的綠皮火車。而在他們上車后不久，列車員就關上了門。

    “讓一下！讓一下！”莊睿辰他們大步跨越著穿過了車廂地面上堆疊的蛇皮袋和席地而坐的人的障礙，走到了車廂里一處空的廁所。莊睿辰先把安寧往里一塞，然后自己也躲進去，將門反鎖。

    直到此刻，安寧才將憋了一肚子的疑慮問出口：“你干什么！”

    “干什么你看不出來嗎？當然是逃票阿！”

    “你膽子也太大了吧！”安寧目瞪口呆，雖然莊睿辰平日的行為就夠出格了，但是沒想到他竟然做這種事情。門外有動靜，大概是被買站票的民工占了，安寧壓低了聲音幾乎是用唇語說：“要是被逮到怎么辦？”

    莊睿辰卻無所謂地說：“逮到就逮到唄，最多補票啰！還能把咱扔下去不成？到了目的地我再多補幾張票就可以了，絕不侵占公共資源?！?/br>
    “不是阿！我以前沒做過這種事情，我害怕！”安寧是從小到大都循規蹈矩的好孩子。

    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有一次，安寧坐在椅子上玩耍，碰掉了奶奶掛在椅背上的外套，幾枚一元鋼镚從口袋里滑落，滾到了櫥柜和冰箱之間狹窄的縫隙。安寧趴在地上，將胳膊完全伸入縫隙摸索，胳膊出來的時候沾滿了塵土?？粗中哪且幻堕W亮的鋼镚，他忽然萌生了一個想法，如果鋼镚掉到桌子底下，他不去撿，奶奶也不會知道。他想起了今天同桌帶來的四驅車，那時候的他沒有零花錢，于是他第一次罪惡地將那枚鋼镚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后來有幾次，安寧看到奶奶的外套，如果四下無人，他就會偷偷去摸口袋，從其中拿出一枚硬幣放到自己的存錢罐。從來沒有被奶奶發現過。漸漸的，他膽子變大了。那時候，他有一位特別要好的男同學，對方每次都請安寧吃東西。小學生下課可以去吃個炸串，吃個臭豆腐在當時都算“大款”了。安寧覺得一直讓別人請過意不去，他也想請客那個他喜歡的男生。于是在一個周末，他從奶奶口袋里拿了一張嶄新的五十塊錢。然后約了那個男孩出去瀟灑，吃了KFC，還去游樂園玩。五十塊的巨款很快就變成了好吃好喝外加一個電子寵物。

    可是，當他心滿意足地瘋玩后回到家，很久不出現的老爸正一臉陰沉地坐在沙發上，猛抽著煙。敏感的安寧立刻發覺了氣氛不尋常。然后，他懂得了什么叫東窗事發。

    老爸拉著安寧的衣領將他拖到臥室，關上門，厲聲道：“跪下！你知道自己犯什么錯？”

    安寧和父親幾乎沒有一起生活過，他十分忌憚父親的威嚴。于是，順從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噤若寒蟬。

    “從小偷家里的錢，長大了就偷外面！早晚進監獄吃牢飯！我就當沒養你這個兒子！”父親的言語不容置疑，嚇得安寧瑟瑟發抖，他隨手抄起奶奶縫紉機上的藤條除塵拍對著安寧的小腿抽了兩下，在稚嫩的皮膚上留下了兩道紅印。

    其實，父親并未真的下狠手打他，只是嚇唬他。小安寧被嚇哭了，一邊哭一邊跪著，哭得分不清鼻涕眼淚，腿也麻了。一直到晚飯時間，奶奶才進屋讓安寧別哭了，洗手到桌上吃飯。從此以后，奶奶隔三岔五就會塞給安寧五塊十塊，說讓他買個文具，下課買點吃的。自此，安寧連一點點偷雞摸狗的事情都不曾想過。

    可是，這個混蛋莊睿辰就像是一顆定時炸彈，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引爆安分守己的葉安寧。仿佛只要給一點小小的火星，就足夠他燎原。明知道那里有荊棘和泥沼，卻身不由己地被他拖著一步步邁入深淵。

    他身上的危險無時不刻地誘惑著安寧，覺得刺激，欲罷不能。

    “怕什么？接下去還可以更刺激！”莊睿辰貼著安寧小聲耳語，嗡嗡的震動搔得耳朵好癢。

    安寧心臟都快要跳出來了：“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莊睿辰重復了一遍。

    “你不會是想那個吧！不行，我跟你說，你想死嗎？”

    “我說干什么了嗎？你為什么臉紅成那樣？”

    安寧心里罵他明知故問。在這個幽閉的空間內，兩個人曖昧地擁擠著，安寧的半邊屁股倚在一個金屬小水池上，莊睿辰的后背快貼到墻上的安全扶手，他們旁邊還有個坑位，門外飄來農民工大叔的煙味，夾雜著各種聽不懂的方言。這地方嘈雜而又骯臟，可蠢蠢欲動的念頭卻反而容易萌芽滋長。說安寧沒有想象那畫面是不可能的。

    只要莊睿辰稍微一用力就能把安寧拎起來抱在腰上，將他摁在不明白色污漬沾染的鏡面上，吻住他，揉搓他，讓他窒息，從嗓子眼深處發出低沉的哼吟?？此麃y七八糟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被門外那些粗俗的鄉野村夫聽到一點點動靜。他們大概以為隔著門板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娘們兒，被什么野男人拐上了回家的火車。

    他們會不會哄堂大笑，然后拍著門調侃：“喂喂！不要在廁所里亂搞！快出來！”

    都爭著看看安寧這個“女人”究竟是什么姿色。到時候，安寧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他怎么能被別人看到他是個男人，一個男人被另一個男人按在火車廁所里肆意妄為，他的臉都不要了！

    仿佛又憶起了他爸說的那句，我就當沒養你這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