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傳來哐地一聲，是殿門被人大力地撞開了。光是聽聲音，澤之就知道定是淼川回來了。

    澤之放下手中的酒罐，向著殿門走去，想讓師尊嘗嘗自己新釀好的青梅酒。

    可走到門口時，澤之卻發現，今天的淼川很不一樣，他整張臉都泛著粉紅，眼含春水，唇色水亮緋紅，隨著喘息，唇張合著，隱隱約約露出里面潔白的貝齒和嫩紅的舌尖。

    澤之皺了皺眉，“又喝酒了？今日怎么醉成這樣？”

    “唔……嗯?！表荡ǚ鲋T框撐著身體，“青支那家伙今天……今天拿，拿了新酒……唔……好喝……”

    澤之看著淼川這大著舌頭，說話不利索的樣子，無奈地嘆了口氣，上前扶著他，準備帶回屋讓他先休息。

    淼川醉得軟成一團，還不老實，走著走著就要趴下來的樣子，澤之無法，只得將淼川打橫抱起來。

    “啊……”淼川突然騰空，慌忙地雙手亂伸，在碰到澤之的脖子后，趕忙摟住，才停下鬧騰。

    隨著淼川的動作，兩人的距離變得極近，近到澤之都能聞到淼川身上淺淡的花香。

    嗯，這味道，看來喝的是青支研究了好久的百花釀。

    澤之看著懷中安靜下來的淼川，閉眼的模樣甚是乖巧。

    澤之忍不住回想過去。

    ——

    淼川是司雨之神。

    上古時期，天地間一片混沌，后天道降臨，眾神被孕育而出，一同管理著三界。

    每個神的責任都已被天道刻在心中，自是出生便知自己的任務和能力。

    其中，淼川是最特別的一位。

    因為水是生命之源，天地間的水都來自于淼川的施法。所以，作為司雨之神的淼川在神界的地位是僅次于天帝的。

    因此，淼川實力強大且身份重要，但奇怪的是，他的生長極其緩慢。當眾神都已為少年之態，淼川仍是孩童模樣。

    rou嘟嘟又白嫩嫩的，眾神都被他可愛的樣貌所俘獲，對他喜愛不已，甚至寵溺有加?？蛇@些溺愛卻導致了淼川長大后驕縱無匹的性格。

    因此，淼川說話都是狂妄、不可一世的命令語氣，連帶著神情都是囂張的樣子，并且，如不和他的心意，他就做一些任性的事情。

    有次布雨時，淼川見雷公手中的雷公錘看起來甚是有趣，便讓其拿來，給自己玩玩，法器是很私密之物，雷公自是不肯。于是淼川便cao縱雨水臨頭澆下，把雷公弄得狼狽不已。然后自己卻在那哈哈大笑。

    當然類似的事情不止一件，眾神雖想過有反抗，但一是不愿與小孩計較，二是打不過。

    所以，長此以往下。眾神對淼川的不滿愈加得多。

    可當眾神向天帝告狀時，天帝卻并無懲戒之意，只說天道自有安排，讓眾神稍安勿躁。

    眾神無法，只能見他就躲，防止無緣無故地惹惱了這位。

    原本被眾星捧月的淼川一下子神見神躲，他不解極了。想抓神問問為什么會這樣，但那神支支吾吾什么有用的都沒說，淼川氣極，又是一場雨蓋下，才不爽地把那人放走。

    沒法，淼川便去問天帝，問他為何無神再親近自己了。天帝只說，你若是缺少陪伴，可以來找我。

    雖然天帝對淼川很好，但是淼川莫名的就是不太愿意和天帝相處。

    可能是……因為天帝比自己強？相處久了會有挫敗感？總之，淼川就是不愿與天帝有著過多相處。

    淼川思索良久，心想神界找不到人陪著自己玩，人間還能找不到嗎？于是，淼川便出了天門，向著人間飛去。

    他將自己隱身，在市集中穿梭著。此時，他又覺得人間無趣極了，到處都破破爛爛的茅草屋，不似神界富麗堂皇。而且，這里的人也沒有神界的好看，都普通得很，他不想和他們玩。

    但是，來都來了，他也不愿意這么快就回去，于是淼川耐著性子在鎮子上游走著。

    正午的日頭極大，他躲在樹蔭下嘟囔抱怨，心說等我回去一定要去找太陽神，告訴他不準讓太陽這么曬。

    淼川閑閑地四處看著，遠處有幾人在田地間勞作，不食人間煙火的淼川自然不知道他們在干什么，只覺得當人還真是受罪，這么熱還要在那曬著。還好自己是神。

    勞作的人們許是無聊了，便說起了閑話，一個說自己近期準備成婚了，一個說自己快有第二個孩子了，還有個說自己鄰居要去都城侍候君王了……

    淼川在一旁聽得無趣得緊，越發覺得自己下來就是白受罪。

    見日頭小了點，沒那么熱了，市集也開始熱鬧了，淼川才打著哈欠從樹蔭中走出來，向著人群慢悠悠晃過去，想最后看看能不能發現什么有趣的事物，或者找個勉強好看并且有趣的人帶上去陪自己玩。

    淼川路過一家醫館，里面有人在問診，問大夫，何為無根水。

    無根水？這是什么？從未聽過的名詞讓淼川有些好奇。

    “此乃雨水?！贝蠓蜣壑拥?。

    什么？??？??？！淼川震驚不已。

    如果之前沒聽那些田地間勞作的人的話，他會覺得這個詞沒什么，但是在那些人的聊天中，他知道無根也可以指身體有殘缺的人。淼川有些生氣地想，我給你們布雨你們居然罵我？什么意思??！

    于是淼川再也不想待在人間了，施了個法術就回了神界。原本那個地方第二天就會有降雨的，但是淼川心想我降什么降，你罵我！我才不給你們降雨，曬死你們！

    過了幾日，淼川氣消了。他才施施然地來到城市上方，卻聽見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他好奇地向下看去，發現有一群人好像在祭祀，幾個穿著怪異的人圍著祭壇跳著舞，祭壇邊緣，跪著三個人，口中念念有詞。

    而在祭壇中間，是一個被火烤得通紅的柱子，一個人正被鏈子綁在上面。慘叫正是此人發出。

    淼川趕緊布雨，但是并沒有將此人救下，柱子過高的溫度早已將那人皮rou烤穿，滋滋地冒著煙，熱騰騰的血流了滿地?？諝庵袕浡钩粑?。

    好殘忍！怎么會這樣！為什么要這么做！

    在雨落下后，人群發出歡呼聲。隔得老遠，淼川都能聽到他們的聲音。

    “太好了！下雨了！”

    “果然需要活人祭祀！”

    “謝謝太子獻祭！”

    “這下可有水了！”

    “我們終于不用渴死了！”

    ……

    什么？因為我沒降雨？所以他們好多人因此渴死，所以他們以活人當祭品求雨？淼川感到恐懼和慌張。

    都是因為自己……

    雖然他作為神，并不在乎這些螻蟻般的人類。但是，他知道，如果有大量的人因為自己而死亡的話，天道會降下懲罰，所以他怕了……

    淼川慌張地想，自己該怎么彌補。在看到那個被烤的慘不忍睹的尸體中逐漸逸出的灰色靈體后，他想，有辦法了。

    一般的靈體都是泛白的透明色，而灰色……這個顏色的出現有兩種可能，要么是枉死無法輪回、后續可能會成厲鬼，要么是即將魔變。無論哪種，都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自己助他靈體純凈，說不定可以將功補過？那么天道就不會對自己施以重罰？而且……這個靈體還可以在神界陪伴自己。

    淼川想了想，覺得這個決定似乎是百利而無一害。所以，他將那個昏迷的灰色靈體帶回了自己的司雨殿。

    帶到殿中，淼川想著他靈體狀態應該沒有五感，就直接扔到了地上，結果把人給摔醒了。

    “……”原來靈體只有在人間才沒有五感嗎？？？

    “唔……”那名少年悶哼了一聲，皺了皺眉，緩緩睜開了眼睛。然后他有些茫然地四處看著，在注意到淼川后，他眼中有一瞬間的驚艷，但是淼川面無表情的冰冷模樣又讓他有些不安。

    身體的虛弱讓少年無法動彈，他顫著聲音問：“你，你是誰？這里是哪里？”

    “我是司雨之神，這里是我的司雨殿。你我有緣分，我今日收你為徒。還不跪謝？”

    “……”？？？

    見少年還是一動不動的怔愣模樣，淼川有些不耐煩，打了個手勢。少年頓時被大雨澆了個透心涼。

    他現在信了，面前的這個確實很可能是司雨之神。自己一個孤魂野鬼，居然有如此仙緣，說不激動是假的，于是他趕緊挪動身體，做跪俯狀，尊敬地說：“師尊在上，請受徒兒一拜?！?/br>
    “恩，前塵種種，已是過去。我賜你新名澤之，此后，你便隨我修行吧?！?/br>
    “是?！?/br>
    這是他們的初遇，不太友好。以至于澤之一開始甚至有些害怕這個師尊。

    但是，經過兩百多年日復一日的相處，澤之逐漸發現，這個他本以為不好相與的、冷漠無情的師尊，實際上是個外強中干、甚至有些嬌氣的小孩性格。

    意想不到的可愛。

    思緒逐漸回籠，澤之再次看向懷中的淼川。

    睡著的淼川有種安靜的純美感，長長的羽睫隨著呼吸微微顫動著，仿佛振翅的蝴蝶。

    將淼川放到床上后，澤之又是忍不住嘆了口氣，只見淼川身上原本出門時還整潔的外衣，此時卻皺巴巴、甚至還沾著一塊塊水漬的衣物，澤之無奈地伸手，想幫他脫下來，防止弄臟床鋪。

    他的師尊總是這樣不會照顧自己，真不知道自己不在的那些年他是怎么過的。

    可就在這時，淼川突然睜開了眼睛，guntang的手抓住了澤之，眼中飽含著如絲的情愫，像鉤子一樣勾住了澤之心中的那根弦。

    “澤……嗯……澤之……”又輕又嬌的語氣，是淼川之前從未有過的，他就像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徹底的繃斷了澤之心中的弦。

    澤之回握住了淼川，他努力想平復體內叫囂的谷欠望，壓抑著說：“師尊……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