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入夜
夜晚來臨,黃秀才見碧桃已開始魂不守舍,拐彎抹角提醒:“他既然說要娶你,就不必急于一時片刻?!?/br> 碧桃點頭,像把話聽進去了,又像沒聽進去,還是神游。黃祺業直嘆她沒救了,早早催她睡下,不多時又輕手輕腳把她那間小屋的門鎖上。 何鳴鐘白日里消耗太過,捧著書坐在桌邊就睡過去。黃祺業為他披一件衣服,在他對面坐下,傻呆呆盯著人看,目不轉睛。 溫暖的燭光給何公子的面龐添一抹顏色,黃祺業好像能想象到他健康時的樣子。眉目不會這么深這么兇,皮膚看起來更有氣色,嘴唇會泛出紅潤的光澤,神采奕奕談古論今,與情郎柔情似水相依偎…… 那個樣子的何鳴鐘是給柳郎的,這個病怏怏板著臉的何鳴鐘則屬于他。 咱們一人拿走一半,這是按天意分的,誰也別不服誰。黃祺業單方面與柳郎定下這不成文的契約。 何鳴鐘睜開眼就對上黃秀才含情脈脈的視線。黃秀才雙頰燒起來,低下頭去,“夫人,累了就歇息吧?!闭f著便去鋪床。 “夫人?” “沒事……睡吧?!?/br> 碧桃已經被鎖在房間里,黃秀才輕手輕腳燒一壺熱水伺候何鳴鐘洗臉洗腳。水盆端進屋時,何鳴鐘已換好寢衣,靠著床頭又睡過去。黃秀才奇怪,擰一把帕子替他擦臉。就這樣都沒醒。 黃秀才離他這么近,聽他呼吸深沉,忽然想起之前的事。那說不上來是記憶還是夢,畫面模模糊糊浮在頭頂以上。自己怎會那般不知羞恥,纏著他…… 何鳴鐘感覺有人靠近,驚醒過來。睜開眼皮發現是黃祺業,湊在自己面前。 “你……身體可有不適?或者有何怪異?”這是何公子問黃祺業的話。 黃祺業漲紅了臉,挪也不是,不挪也不是,一瞬間好像成了木頭人,話也不會講。 總不能說,我看你貌美,想一親芳澤吧。 與登徒子無異! 何鳴鐘觀察他神色怪異,不覺皺起眉頭,手指點在他胸口問:“什么感覺?” “……脹?!秉S祺業如實回答。 何鳴鐘又挑起他下頜,問:“頭呢?” “熱?!?/br> “站起來?!?/br> 黃祺業正要站,雙膝一曲,倒在何公子身上,大驚失色。 “夫人你做什么?” 何鳴鐘抓他上床,嘴里念道:“不對,不對……” 黃祺業捂住身下,不敢相信何公子竟會如此唐突。 “有何不對?夫人你莫要這樣,我……我心里一點準備都沒有……” 他這樣說,何鳴鐘才停住手,重新審視他。 黃祺業捂好領子翻身下床,裝作無事發生,把水盆端出去又換了另外的過來。 “夫人,洗腳。剛剛你睡著了,我已為你擦過臉?!?/br> “你給我擦臉了?” 聽他語氣,黃祺業連連道歉:“我不該為夫人擦臉?是我唐突,我不該如此,我多此一舉,我……我向夫人賠禮道歉!” “你……”何公子并不是這個意思,只得敷衍了事,“算了算了?!?/br> 黃祺業以為是自己唐突他的事算了,松一口氣。 洗過腳,何鳴鐘便睡下。他想自己是神經太過緊張,多慮了,柳郎的愛應該已經被帶走,跟柳郎一起裝在那個油罐子里。 黃祺業則點了小小一盞燈,坐在窗下讀書,他今夜要等他母親。 夜靜悄悄的,何公子睡熟了,碧桃屋里也沒有動靜。群山抱著村子,屋子抱著人,連風也不吹,多么安靜平和的一夜。 黃祺業知道自己在做夢。夢里他娘來了,站在窗外叫他。 “兒啊,兒啊,醒醒?!?/br> “娘?”黃祺業看見窗外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想推開窗又不敢。 “別開窗啦,娘知道自己嚇人?!?/br> “娘不嚇人?!秉S秀才拉開窗閂,一推卻推不開。 他用力搖窗子,不知哪里卡住了,正著急,只聽他娘說:“新衣服穿上了,真好,娘看見你好就放心了。這回娘真走了,我兒勿念,切記勤勉、勤勉……喔,對了,何公子能幫你,你要把握機會。如今黃家沒落至此,光耀門楣就靠……” 黃秀才打不開窗,干脆去開門??赏崎_門后,只有空落落的院子,他娘已不見蹤影。 一陣細細的鈴聲響過,黃秀才豎起耳朵聽,是門外傳來的。他不多想,只覺得在夢里無妨,打開大門追出去。 那鈴聲像被風推著往前飄,黃祺業就跟在后面追。 “娘,慢些,慢些……”黃祺業追得滿頭大汗,跑了一路氣喘吁吁。只聽鈴聲飄進了河邊的那座小廟里,他緩步向前,怔怔的。 “兒,你來,娘給你看個東西?!?/br> 黃祺業走到廟門口,發現小和尚竟然如此粗心,門閂都忘上了。 “兒,快來……” 黃祺業走進去,分辨聲音從何而來。 “我的兒,在這里,到這里來?!?/br> 黃祺業走過去,大吃一驚,竟是關柳郎的那間屋子,嚇得雙腿發軟。 “哈哈哈好兒,乖兒,我的親親兒,真是聽話!”分明是琴雁柳在說話。 “你……你把我騙來做甚?你以為我會放你出來?做夢吧!”黃祺業為自己壯膽。他想,柳郎被關在里面根本出不來,不然也不會誘騙自己至此。只要自己不聽他的鬼話,他有千般本事也奈我不何。 琴雁柳突然放軟了語氣,可憐巴巴講:“我就快走了,我知道這一切已成定局,我認了。只是還想跟人說說話……可是沒人會愿意聽我說。我想到了你,你能陪我一會兒嗎?” “我不知道你要耍什么花招!”黃祺業側過身,余光瞟著那間屋子。 柳郎道:“不管我耍什么花招,只要你堅定信念,絕不給我開門,不就行了?何鳴鐘是再不愿見我,他負了我,還這么狠心,怎么會來聽我最后幾句話。我講給你聽,或許你愿意在某天為我轉達一二,我感激不盡?!?/br> 黃祺業皺起眉頭,跟他爭論:“你差點害死他,怎么說他負你?他對你癡心一片,我再沒見過比他還重情重義的人?!?/br> 琴雁柳笑起來,反問:“癡情?重情重義?你尚且不知事情全貌,就如此斷言?我死得真冤!早知我該活著,我何必去死!” “誰害你你找誰,難不成是他害的你?” “不,他沒害我。是我自己跳下懸崖的!沒人逼我,我是自殺!”隨著柳郎這一聲宣告,大風驟起,不知哪里來的沙迷住了黃祺業的眼。 再睜開,柳郎已出現在他面前。 “別怕,這是我造出來的幻境,我帶你看看往事真相?!?/br> 琴雁柳穿一身喜服,是女裝,他看起來可笑又怪異。碧桃曾見過他,說和何公子長得很像,黃祺業見了才知道,果然。只是他比何公子更明媚,眉目更溫柔,還多了一對梨渦。 “都說我和他長得像,你也覺得嗎?” 黃祺業點頭,回道:“像極了?!?/br> 山崗上的風吹了千年,無休無止,琴雁柳看一眼懸崖,拉起黃祺業的手,“我們最后再來這里?!闭f著轉眼就到了一座宅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