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紅線
次日清晨,黃秀才在墻下找到了掉落的紅線,自己弄了半天才重新系上。他把早飯端進屋,何公子看見了他手上的紅線,也沒說話,吃完飯坐到一旁翻看黃秀才的書。 過了一會兒黃秀才也過來,與他對坐,溫起書來。 何公子突然開口,“你要去考試,只看這些書是不夠的?!?/br> “別的書也買不到了?!?/br> 何公子閉著眼算了半晌,要黃秀才為他鋪紙磨墨,片刻便列好一張書單。 “寄去我家里,讓他們把這些書送來?!?/br> 黃秀才一看書單,上面好幾本書是他借也借不到的,還有些未曾聽過的,想必是珍藏的孤品手抄本。 “你……” “行了。你助我茍活,我幫你科考,我的命還是值這幾本書的?!?/br> 何公子如今說話很直白,黃秀才滿臉尷尬,隨口應答后就出門去寄信。 走到街上,遠遠望見碧桃也恰好出門來買菜。他正要上前說話,卻見丫鬟和那賣布的眉來眼去。心里想起昨晚的事,這才覺得不對。 碧桃何時對他有的那種意思?怎么一點先兆也無? 黃秀才越想越怪,一頭撞上街邊的樹,兩眼冒金星,直挺挺倒下去。 眼前畫面天旋地轉,小孩全圍著他,不停叫喊:“黃秀才!黃秀才!” 好久才緩過來,發現小孩倒是沒有,是碧桃在叫他。這一撞撞糊涂了,望著碧桃半天說不出話。 碧桃嚇傻了,拉又拉不動,只得連連求人,最后掏出錢來才有兩個圍觀的漢子愿出手把黃秀才抬到醫師家里。 等包好了頭,黃秀才方有了說話的力氣。他把碧桃叫到身邊囑咐:“此事不要告知我母親?!?/br> 碧桃點頭如搗蒜,“我不講,不叫夫人擔心?!?/br> 醫師盯著黃秀才看了半天,問他:“你真是撞樹上了?” “走路發呆,撞樹上了?!秉S秀才如實回答。 醫師仍有懷疑,話到嘴邊還是沒說,只囑咐道:“那你從今往后要小心走路??刹荒茉龠@么撞了?!?/br> 黃秀才緩緩起身,除了頭疼并無大礙。他把何公子的信交給碧桃,讓她幫忙寄,然后獨自慢慢悠悠回廟里去。 進了屋,何公子看書入神,瞧也沒瞧他。黃秀才往板凳上一坐,“今日我做不了飯……”剛說完就趴下去,沒了動靜。 何公子看向他,這才發現他頭上包著白布。 “黃祺業!黃祺業!”仍他怎樣叫,黃秀才巍然不動,死了一般。 他咳嗽起來,費力將黃秀才拖上床,可這陣咳像是過不去似的,直把袖子上都染上了血。何鳴鐘不得不拿出藥丸吃下一粒,終于好些。 黃秀才躺在床上,睡相看著比平日里更老實、更呆。何鳴鐘審視良久,又拿出一粒藥,掰開黃秀才的嘴喂進去。 剛才他一人在屋里時,老和尚進來與他說話,勸他多做善事,方能贖罪。 免得死后落個萬劫不復。 不巧,黃秀才昏迷后倒真在萬劫不復的崖邊走了一遭。他跟著黑白無常過了奈何橋,又登了忘鄉臺??墒呛诎谉o常問孟婆要湯時,孟婆撈干了鍋也打不出一滴。 “你時候沒到,過些日子再來吧!”白無常手一揮,他從地底又到了人間。 這人間太陌生,他找不到家在何方,飄飄蕩蕩成了孤魂野鬼。 他急得團團轉,后悔娶了那倒霉的何公子。 想起何公子,他抬起手腕一看,那紅線還在,而且線頭長長落下去,耷拉在地上,流向遠方…… 黃秀才盯著紅線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那座小廟又出現在眼前。他走進小廟,走進院子,紅線那頭指向屋里。 他推開門,刺眼的陽光叫他一陣恍惚。 活過來了…… 黃秀才抬起手腕,紅線還是那條紅線,格外普通。他睡在床上,身旁是何公子。何公子半截手臂搭在床沿,腕上也系著一條紅線。 這光景,黃秀才頓時如坐針氈,漲紅了臉。他別過眼,小心翼翼將何公子的手放回被子里。 何公子睡得輕,當即驚醒過來。 黃秀才急忙收回手,結結巴巴喊了一聲:“夫……夫人……” 何公子坐起身來穿衣,黃秀才慌亂上手幫忙。 “做個樣子而已,咳咳……不必放在心上?!焙喂拥纳眢w好像更弱了 ,話音虛得好像在梁上飄,一口氣說不了句整話。 黃秀才扶著他起身,里三層外三層裹得嚴嚴實實,坐到窗口去。 何公子又向他討筆墨。黃秀才立刻拿來。 “你都這樣了,由我代筆吧?!?/br> 何公子搖頭,沒力氣講話,攤開手要他把筆遞過來。黃秀才拗不過,只好潤筆遞上。 “你去燒壺水來?!?/br> “渴了?這水剛好是溫的?!闭f著就為他倒上一杯。 何公子皺眉,“要燙水,才燒開的。好泡茶?!?/br> 黃秀才只得離開去燒水。 等他回來時,何公子信已寫好,封上四個字格外扎眼——柳郎親啟。 黃秀才接過信,默默出門去幫他寄。 原以為這個“柳郎”與何鳴鐘早沒了聯系,或已經與世長辭……原來二人還有書信往來。 黃秀才走出廟門,從懷里掏出那封信,斟酌了半天,還是重新放回懷里。 “黃祺業!黃祺業!”何公子在身后叫他。 “還有何事?”黃秀才不耐煩轉過身,只見廟門緊閉,哪里有人? 心中正嘆怪異,河對岸吹打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不知是哪家的白事,紙錢順著河水漂來,岸邊有個小孩正拿樹枝挑河里的紙錢玩。黃秀才急聲喝止:“去去去!回家玩!” 小孩可憐巴巴瞪他一眼,撒腿就向下游跑走了。 辦白事的越來越近,黃秀才最近本來就倒霉,不想與他們照面,決定走下游繞路。等他繞過山坡,那家人在后面已經停下。棺材小小的,只兩個人抬,落進土里也是小小的一個坑。丈夫還在抹淚,媳婦的魂都沒了,由她婆婆攙著才到了墳頭。黃秀才不忍,搖頭嘆氣,可憐這家人,可憐棺里早夭的孩子。 突然,黃秀才袖子一緊,低頭發現是剛才那小孩。走了個神,也沒看清他從哪兒躥出來的。 “快回家去!你家在哪?別叫你爹娘擔心?!?/br> 小孩搖搖頭,又指了指地下,原來是信落出來了。黃秀才納悶,明明揣得好好的。他蹲下身去撿,起身來那小孩的影又跑沒了。 墳頭突然鬧起來,那丟了魂的女人要開棺再看孩子一眼。黃秀才見方才那小孩正站在墓碑邊,傻傻看著瘋女人。黃秀才剛想叫他,一聲巨響,女人抱著棺材雙雙滾到坡下,棺材砸開,滾出一具青紫瘦小的尸身,面貌打扮和墓碑邊的小孩一模一樣。 黃秀才背心驟然冒出冷汗,愣了片刻后拔腿就跑。他沿著河跑出去半里地,直到頂頭的太陽照得他渾身guntang,他一屁股坐到河邊的石頭上,這才發現手里的信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