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為何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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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夸張,他接下來好些天的心情都被這次意外的相遇給毀了。更雪上加霜的是,這城市終于進入了冬日的陰雨時節,一連許多天,天空都陰沉著臉,時不時要灑幾滴冰冷的細淚下來,氣溫變低了,林言更懶得出門,成天呆在家里看電視翻,自從有一天他在娛樂頻道看到了那場讓他舅舅得意萬分的婚禮的新聞播報后,他就再也沒在這個頻道上停留超過三秒。 但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17號那天難得沒下雨,他帶大米去公園里散步,把狗送回家后又出門買了點東西,順道去醫院看看張竛,醫生正坐在辦公室里整理病歷,林言百無聊賴地用目光搜尋著他桌上的東西,有一個紅色的信封在那堆白紙黑字的文件里很是扎眼。 “這是什么?”他好奇心大作,抓起那個信封,上面還灑了香水,有股很好聞的花香味。 “啊,那個,是我同學給的?!睆埜n邊坐在電腦前敲敲打打邊回答了他的疑問。 “情書?”林言更感興趣了,他看到那信封上印有一些心形。 “想太美了,才不是,是婚禮請柬?!睆埜n搖著頭,對著電腦屏幕露出一個苦笑。 “哦,原來是催你送錢,關于這個,你知道,我最近碰上了個特觸霉頭的事……”林言的聲音戛然而止,像壞掉的唱片播放機,放到一半就沒了動靜。 “什么倒霉事?”見他許久沒出聲,醫生匆匆往身旁一瞥,只看見林言鐵青著一張臉,已經把手里那張請柬揉皺了一個角。 “我怎么不知道你和榮升的公子是朋友?!蔽缧輹r候他們去醫院附近一家小餐館吃炒飯,點完單一落座,林言就忍不住往外直冒酸水。 “不是他啦,是他jiejie,他jiejie是我大學同班同學?!?/br> “榮升的千金居然學醫科?”林言還以為醫科這種讀起來苦兮兮,上起班來也累慘的科目永遠不會在有錢人的選擇范圍內。 “當年我們班的第一名!現在應該在國外進修吧,不過她弟弟結婚,這幾天估計回國了?!?/br> “那她是給你們班都發了請柬?” “呃,這我就不太了解了?!睆埜n用指尖撓了撓自己的眉毛,在臉上扯出一個尷尬中又帶著點羞澀的笑。 從這個古怪的笑中,林言嗅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熱氣騰騰的大份炒飯被端了上來,服務員走回前臺后,他對著醫生拋出了自己的猜測。 “前女友?” 一發中的,醫生的勺子掉進了飯堆里,他哀怨地看了林言一眼,抽出桌上的紙巾把勺子撈出來擦了許久。 “怎么分手的?”聽別人的八卦是人類的共同愛好。林言邊給自己塞了一大勺蛋炒飯,邊興致勃勃地發問。 “老一套,人生道路不同唄,她要接著去國外讀研,我么,就想著趕緊找份工作幫家里減輕些負擔?!?/br> “她甩你???” “談不上誰甩誰,就是,總有那么個時候,兩個人都知道不可能繼續下去了,關系自然而然就斷了?!?/br> “你也沒想著爭取一下?” “爭取啥呀,她剛出國的時候我在各個醫院里頭輪班實習,連床都沾不到幾小時,哪有時間打長途?唉,我看當醫生就是要做好一輩子單身的準備?!?/br> “深刻同情?!?/br> “你呢?你就沒什么要招給我的?”把一片洋蔥扔進嘴里,張竛轉守為攻。 “招什么?” “別裝啦,你剛才看到請柬那樣!對我你就直說吧,那兩個誰是你前男友?” “前男友你個大頭鬼??!”林言以自己平生最大的音調,迅速駁斥了醫生過于離譜的想象力。 “什么,原來是表哥?!钡弥嫦嗪?,張竛難免流露出了一些失望。 “從小連面都沒見過的表哥?!绷盅约皶r對信息進行了補充。 “你這親戚關系也夠疏遠的……” “我老媽娘家有幾個閑錢,一向瞧不起我爹這邊的小門小戶?!毕肫鸫缶饲靶┨炷欠?,林言又感到了一陣憤怒。 “是有這種人?!贬t生點了點頭,“所以?你是不打算去婚禮的咯?” “我還沒想好呢?!?/br> “我覺得你沒必要去,反正他們估計也沒想著讓你去?!贬t生含著口飯嘟噥著。 “呵呵,他們越是這么想我就越是要去惡心下他們?!?/br> “欣賞你的勇氣,哥們。那么咱倆一起去如何?可以把你家車借來開開……” “關于這點,兄弟,那輛車已經被偷了?!?/br> 和醫生告別后,提著塑料袋走回家的路上,林言還是越想越覺得生氣,大舅那副居高臨下的嘴臉實在是叫他惡心,但最令他惡心的是,作為一個在社會里摸爬滾打了一些年頭的成年人,他無法不承認其實那些不順耳的話有幾分道理。 mama當年如果順應了家人的意愿,和一個家世上旗鼓相當的人結婚,會不會過得更開心呢?雖然他只和她相處了九年,但他還記得母親每次加完班回來的那一臉倦容,和每次臨近交租日期時的皺緊的眉頭。如果她的人生軌跡如娘家人期待的那樣,她當然不會為了養家糊口而加班加點的干活,也不用為了想買盒貴點的水果而在貨架前猶豫許久。 雖然記憶中父母在一起時總是很開心,可誰能保證mama在原本應有的生活中不會更開心呢?大概得怪這陰冷的天氣,林言連思考方式都變得悲觀了。 情緒不佳地回到屋里,莊文居然不在,只有狗搖著尾巴迎接他,桌上的飯菜還有些熱氣,莊文應該離開沒多久。冰箱上貼了張大紙條,用有些潦草的筆跡寫了六個字。 “有事 晚歸 勿念” 誰想掛念你??!林言一把將那條子撕了下來丟進垃圾桶。把菜都扔進冰箱里好晚飯時候吃。給自己倒了一大杯鮮牛奶,坐進客廳里看起了電視劇。 電視節目就跟新生代演員的臉一樣千篇一律地無趣,林言看了幾集就撐不下去了。正好也到了晚飯點,他干脆把電視關了,去廚房里給自己搗鼓晚飯。 自從他燒焦了好幾次東西后,莊文出門去就往往只會給他留一些能用微波爐加熱的東西,還會在出發前幫他把微波爐的火候和時間調好,讓他只用按個按鈕就行。 他給大米開了個牛rou罐頭,搞定自己的晚餐,把碗碟都堆進洗碗池里等莊文回來洗。今晚他追更的電視劇不播出,他躺在沙發上看起了。 是上個世紀的東西了,一群外國上流社會男女的愛情糾葛,作家本人也出身豪門,對細節寫得格外詳細,林言邊讀邊在腦子里想象那些雕花的扶手,香氣氤氳的房間,珠光寶氣的飾品,他看得入迷,不知不覺就到了將近十點。而莊文還是沒回來。 冬天的房間里,獨處的動靜格外響,林言伸了個懶腰,伸了伸自己有些酸痛的腿,聽著沙發在自己身下發出一陣微弱的呻吟,看了過半,主人公的愛情迎來了關鍵關頭,他想著,要不把這章看完得了。 可這章似乎寫得格外長,作家用繁復細膩的筆調極力描繪著三位主角的內心世界,林言睡意上頭,看幾頁就得打陣盹,可他又實在想知道這個故事的走向會如何,遲遲不肯去床上躺著。于是在客廳的燈光下,眼前的黑字越來越模糊,在他眼中攪成了一大團,最后他終于在和睡神抗爭的過程中徹底落敗,一頭栽在沙發上睡暈了過去。 不怎么踏實的睡眠中,他感到有雙有力的雙臂抱起了自己,他被抱到了半空中,身處一團好聞極了的云霧里。他迷糊著睜開眼睛,看到了莊文背著光的臉。 他被抱進了臥室,由著莊文幫自己脫掉了衣服,給自己裹好被子,莊文身上有冬夜的寒氣,混雜著他原本的信息素味道,只讓林言覺得特別安神。 于是在莊文給他掖好被角,打算關燈回到客廳的時候,他把對方叫住了。 “做什么這么晚才回來?”林言窩在被子里揉著自己的眼睛,睡意把他的聲音黏得模糊不清。 “辦了些事?!?/br> “你哪來那么多事?”林言眼睛都困成兩條縫了,莊文的聲音傳到他耳朵幾乎是蚊子哼哼。他在被窩里緩慢地翻了個身,黑暗降臨到他眼前。 臥室燈被關掉了,在寂靜的黑夜中,林言聽到自己含糊的聲音。 “過來陪我躺一會兒?!?/br> 許久沒有動靜,他幾乎都要以為莊文到客廳去了。就在他想強撐著眼皮轉身望望臥室門口的時候,那股凌冽醇厚的香味靠近了,他感到身邊的床墊微微下陷,莊文把溫熱的呼吸噴灑到他頭頂。 他滑向無夢的安眠。 第二天他在莊文的懷里醒來,對方早就睜眼了,正一動不動地望著他。被窩里暖和,使得莊文身上的氣味又馥郁了幾分,在剛睡醒的那陣迷糊中,林言情不自禁地往他那邊湊了一點。 然后就被抓住一把摟緊了懷里。 隔著一件絨睡衣,莊文的心跳聲格外清晰,林言被困住手腳,覺得時間走得格外慢,像是被過低的氣溫凍住了,稍稍抬頭,他就能把莊文微顫著的眼睫毛看得根根分明。 誰也沒有開口說話,這是個不需要語言的時刻,他們默然無聲地躺著,林言知道有些事情發生了徹頭徹尾的改變。 等到他們因為饑餓而不得不起床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 牽著狗出去吃飯,坐在火鍋店里,莊文問起他要不要去參加20號的婚禮。 要是往常,林言絕對會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但今天,他心情平和,有一種打算原諒任何人任何事的超然心態。 想到昨天和張竛的交談,他斬釘截鐵地回答: “去,為什么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