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辭遠第一次見到郁然是在五歲。

    因為工作原因，顧家父母搬到這兒來。五歲的顧辭遠就已經顯現他突出的運動能力，顧mama正往墻上掛一副刺繡時，顧辭遠在一旁拍他那個剛充完氣的籃球，拍著拍著，想起來剛在電視上看到的又酷又帥的三分投籃，于是腿一蹦，手腕一甩，將手里的球砸了出去。

    砸到了那副用玻璃框裱起來的刺繡。

    玻璃沒砸碎，但是把好不容易擺正位置的刺繡砸歪了，顧mama火冒三丈，揪著顧辭遠的耳朵把他送到門外：“你就給我待在這兒！我沒收拾完不許進來！聽到了沒顧辭遠？！”

    “知道了知道了，哎，媽，你輕點兒?！币驗轭櫚职值亩δ咳?，顧辭遠也一向秉持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生存之道，對他媽百依百順。

    此時臉上還帶著點嬰兒肥的顧辭遠坐在家門口的臺階上，一手托著下巴，隔幾分鐘嘆一口氣，等著他爸趕緊從商場回來解救他。

    但是他爸沒等到，等到了一個可愛又漂亮的小豆丁。

    身后的門嘎吱響起的時候，顧辭遠就回頭看了，他以為他媽終于意識到血濃于水，愿意讓他進去了，結果開的不是他家門，是他家對面的門。

    窄窄的一條門縫里，一只軟乎乎的小手扒著門框，睜著一雙圓圓的淺棕色眼睛朝他這里看，下意識的，顧辭遠咧嘴一笑，剛想開口打個招呼，那門又合上了。

    跟小兔子似的，一樣白，一樣軟，還一樣經不起嚇。

    顧辭遠拍拍屁股站起來，很想看看剛剛那只小兔子的真面目，他也不是什么怕生的主兒，沒覺得直接敲門有什么不好意思，只是在想，用什么借口比較好。

    他還沒想好借口，那扇門又開了。

    這次，小兔子沒再躲在門后，乖乖地將門全打開，站在他面前，手里捧著一個又大又紅的蘋果。

    “哥哥，mama說這個給你吃?！?/br>
    顧辭遠在心里想，原來不是小兔子，是一只小精靈啊。

    顧辭遠家里有很多繪本，因為mama是做設計的，也很想引導兒子走這條路，誰料兒子不對美術感興趣，倒是一身的運動細胞沒處使，整天打個拳，斷個畫架，拍個球，碎個玻璃杯，還時不時一身臟地跑回家，不知道在哪兒滾的。

    那些繪本里有一本顧辭遠很喜歡，主角是一只住在花里、有一雙透明翅膀的小精靈。

    為什么這只小精靈沒有翅膀呢？

    顧辭遠微微俯身，跟小精靈對上視線，他想，也許這只小精靈從花里飛出來，迷了路，他得對他好點兒，傾盡可能地對他好，讓他留下來，不要再回去。

    “哥哥不吃，你自己吃，哥哥家里還有蘋果，全都給你?！?/br>
    小豆丁看了看手里的蘋果，又看了看高他半頭的哥哥，依舊固執地伸著手：“哥哥吃?！?/br>
    他剛剛跟mama說對面新來了一個好看的哥哥，mama說想跟哥哥交朋友，要送禮物，他挑了一個長得最漂亮的蘋果，mama說是送給哥哥的，那就是哥哥的。

    顧辭遠被逗笑了，是那種嗓子眼兒里都發甜的笑。

    他之前一直跟爸媽住在獨棟別墅里，周圍沒什么同齡人，他自己到處跑認識的那些小孩兒，被他揍得心服口服，都直接喊他哥，還是第一次有人喊他哥哥，又乖，又甜。

    他沒忍住，摸了摸小精靈的頭頂，沒有翅膀摸，腦袋也行呀。

    “哥哥叫顧辭遠，你叫什么？”

    告訴他名字了，是不是就要跟他做朋友了??？

    小精靈抿著唇，眼睛都彎起來：“辭遠哥哥，我叫然然?！?/br>
    顧辭遠理所當然地將郁然劃在了自己的保護傘下，他那保護傘蓋著的一共也就倆人，一個是他媽，一個是郁然，他爸用不著他護。

    為什么要護著郁然？簡單呀，他喜歡，他要是不對他好，要是有一天小精靈生氣了，自己長了翅膀飛走了怎么辦？

    顧mama不用說，跟自己家糟心兒子比起來，郁然在她眼里就是一個小天使，長得漂亮，又乖又聽話，她喜歡得不得了，恨不得一覺醒來郁然能變成她親兒子。顧辭遠吧，雖說看起來不討他媽喜歡，但臉在那擺著，又會哄人，郁mama沒多久就把他當自己兒子疼了，更別說顧辭遠對郁然那是一等一的好，郁然靦腆內向，沒什么玩伴，被他帶著，也變得會笑會鬧了。

    兩家關系自然越來越親密，郁然跟顧辭遠上了同一所幼兒園和小學。

    郁然因為身體原因，容易生病，看著瘦瘦小小的，這個年紀的男孩兒狗都嫌棄，上躥下跳，一會兒看不住就像個泥猴似的，這樣對比起來，郁然就顯得更特別了，他總是安安靜靜的，穿得衣服永遠干凈整潔，擦汗要用手帕，下課哪里也不去，坐在位子上抱著水杯喝水，因此班里的女生都喜歡跟他玩，老師也格外偏愛他。

    這么特殊，就顯得很格格不入，有些招眼了。

    小孩子理不清喜歡討厭，這對他們實在是一種很復雜的情緒，但對人好壞都是殘忍的直白，以一個小胖子為首，郁然被一些男孩兒孤立了。

    這個小胖子家里有錢，玩具都是最新款限量款，也不吝于帶到班里跟同學分享，他書包里還總是有各種各樣好吃的，因此有幾個男生就跟他玩得特別好。

    他最先也想跟郁然交朋友的，郁然坐在第一排，上課總是坐得筆直，又實在長得好看，交這么一個朋友多有面子啊，于是他按照以前的辦法，下課塞給郁然幾包大辣片。

    辣片這東西，年紀大的小的，家里有錢沒錢的，都喜歡吃，小胖子滿心以為郁然接受了他的辣片，肯定愿意跟他做朋友，美滋滋地等著郁然跟他搭話，結果，只等來了退回的辣片。

    郁然說他不喜歡吃。

    不喜歡吃？！怎么可能！在小胖子的世界里，沒有人會不喜歡吃辣片！他就是不想跟他交朋友！

    小胖子后面還試了幾次，下課期間邀請郁然跟他一起出去玩，他把最喜歡的玩具都帶來了，結果郁然一次都沒答應，可最后一排那個顧辭遠一喊他，他就會立馬跳下凳子，跟著他走了！

    小胖子生氣了。

    就像所有小男生想吸引特別的那個人的注意力一樣，他開始偷偷撕郁然的作業本，雖然是空白沒用過的，朝郁然文具盒里塞蟲子，雖然是假的橡膠的，倒掉郁然水壺里的熱水，雖然會買瓶汽水放他桌洞里。

    然后他就被顧辭遠狠狠揍了。

    是真的揍，一點余勁兒都沒留，打得他哭著求饒都沒停手的那種。

    顧辭遠因為打架被請了家長，小胖子也是，小胖子心里委屈，他沒打架，他可是被按著打的那個??！

    小胖子鼻青臉腫地哭訴完，顧辭遠繃著一張臉站在一旁，一言不發。

    “顧辭遠，你就沒什么想說的？”顧mama看了自己兒子一眼，語氣出乎意料地平靜。

    顧辭遠揚起下巴：“沒有！”

    一直站在辦公室門口偷偷聽著的郁然攥著手心，忍不住喊了一聲：“哥哥?！?/br>
    他看了看屋里站著的幾位大人，還有他的老師，雖然害怕，還是走了進來，躲在顧辭遠身后，攥住他的衣角：“哥哥他是因為……”

    “人就是我打的，不關任何人的事?！鳖欈o遠抬高聲音，又瞪了小胖子一眼，小胖子被他瞪得肩膀一縮，“誰讓他沒事找事，欺負郁然！他撕郁然作業本，還拿蟲嚇他！是我要打的他，跟郁然沒關系！”

    小胖子急道：“那蟲是假的！我沒……”

    “但你就是嚇到郁然了！”顧辭遠現在還沒忘那天他家然然紅著眼跳下位子跑到最后一排，朝他懷里鉆的樣子，都把人嚇哭了，把他揍哭都算是好的！

    班主任也是大概知道一些情況的，他問道：“顧辭遠說的都是真的嗎？老師上課剛剛教過的，撒謊可不是好孩子啊?！?/br>
    小胖子早就后悔了，支支吾吾：“我，我不是故意的……”

    顧mama將兩個孩子拉到身后，儀態優雅地像是在出席一場宴會，而不是因為自家孩子在學校打架被請家長：“張老師，這位夫人，現在的情況比較清楚了，你們可能不知道，郁然也是我們家孩子，他身體不好，所以上學前家里大人叮囑過顧辭遠在學校好好照顧他，這次事情的起因顯然是因為這位小同學的一些不當行為，醫藥費我們會付的，但我想，這位小同學是不是也應該給郁然道個歉？”

    “對，對不起！”小胖子當即就喊道，他看了他媽一眼，又畏畏縮縮地站在一旁。

    小胖子的mama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她的兒子她自己心里清楚，只有他招惹別人的份兒，于是也沒有多為難，醫藥費也沒要，讓小胖子好好跟郁然道了歉。

    回到家后，小胖子mama弄清楚了小胖子這么做的原因，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就教他，要是想跟人家做朋友，得好好對人家，況且他之前那么對郁然，可不得補償人家嗎？

    于是小胖子一反常態，每天都會給郁然送零食，下課主動幫他跑腿打熱水，爸爸給他買的沒拆封的高級文具，也都塞給郁然，郁然不要，他就一次兩次不停地送。

    顧辭遠知道了，但見這小胖子挺識時務，就沒管，只讓他別老煩郁然休息。

    小胖子跟郁然的關系緩和了點，有些飄了，有幾次他下課遇到顧辭遠來給郁然喂東西吃，有時候是面包，有時候是一盒切好的水果，顧辭遠用叉子喂到郁然嘴邊，郁然就乖乖地張口吃了，吃一口喝一口水，比他家養的貓吃飯還乖，小胖子看得眼熱，也想試試，但他不敢。

    他還聽到郁然喊顧辭遠哥哥，上次在辦公室他就聽到了，平時班里老有人愛找郁然玩，郁然看似跟誰都愿意說話，實際上誰都不親近，除了這個顧辭遠，每回喊哥哥都喊得可甜了，還很護著他。小胖子是獨生子，也想有個弟弟meimei，要是能哄得郁然喊他一句哥哥，小胖子能在班里炫耀一年呢！

    “郁然……”小胖子偷偷瞥了后面一眼，沒發現目標，才飛速道：“你能不能，能不能也喊我句，哥哥??？”

    郁然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有一個哥哥就行了呀。

    他還沒說什么，突然看見給他接完水回來的顧辭遠，眼睛一亮，喊了一聲：“哥哥！”

    小胖子渾身一震，心里還炸著花兒，嘴角都咧耳后根去了，他只是試試，郁然還真喊了??！也太甜了吧！然而，幸福還沒持續幾秒，命運的后領就被一只手逮住了。

    “你剛剛，讓郁然喊你什么？”

    小胖子回頭，看到顧辭遠陰惻惻的臉。

    小胖子又被顧辭遠揍了。

    他想不明白，怎么欺負郁然被揍，對郁然好也要被揍??？

    顧辭遠這回沒打狠，但挑得都是見不得人的地兒，不仔細查看根本看不出挨揍的痕跡，讓對方想告狀也沒地兒告去。

    背著他哄他家然然，當他人是死的嗎？

    多虧了小胖子，整個年級都知道了，千萬別欺負郁然，他哥揍人可疼了，也千萬別看郁然好看又乖，哄人家喊哥哥占人家便宜，郁然的哥哥就一個，叫顧辭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