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一面
兩個人上了馬車,一時無言,宴玖不是個嘴皮子利索的,陸遠舟也不是那溜須拍馬的性格。 整個車廂里透著一股謎之尷尬的氣氛。 最后還是宴玖率先打破沉默,“方才似摔得狠了,不知你可有傷在哪里?” 陸遠舟一板一眼道,“下官無事,到是侯爺可還好?” “我也沒事?!?/br> 又是一陣沉默。 宴玖覺得難熬,他之前位高權重,與官僚來往都是打機鋒,再不濟也是那些嘴皮子溜的跟他說話,什么話題都能扯,氣氛從沒尷尬過。 今天果然是沖動了,沒準給人家的印象都不大好,可人都拉上車了,總不至于趕人家下去? 這樣冷著場也不太好,會不會太冷漠了,如果第一印象沒打好,以后要不動聲色的交好就難了。 他正在思考著找個什么話題,忽聽聞陸遠舟問,“侯爺手上的傷,是抓傷?” 宴玖順著他的視線低頭一看,自己手背上全是抓痕,是之前跟橘貓打架,貓主子賜給他這個鏟屎官的傷。 這個逆子。 可恨的444,下次它出現絕對要報復回去。宴玖小肚雞腸的想。 “見笑了,都是貓抓的,不大聽話?!?/br> 陸遠舟到時有些認真,“傷成這樣,侯爺還是上些藥為好?!?/br> “已經上過藥了,多謝陸侍郎關心?!?/br> 大概是他太和氣,惹得陸侍郎暗地里悄悄看了他好幾次,為什么這個傳聞中的冷煞宴候對他這般……好說話? 他是寒門出身,背后并無勢力,這位宴候從前不知為何拉攏過他,當時陸遠舟不想卷入黨派之爭,又怕這宴候與他為難,考慮再三還是拒絕了這位,本以為他官途不保,侯后來到是平安無事一路從翰林院文職做到禮部侍郎,都與這位宴候再無聯系。 今日意外有了交集,這一位對他的態度實在讓人琢磨不透。 陸遠舟挺看得開的,想不明白就不想,他身上并沒有這位宴候可以圖謀的東西,倒也不太擔憂自己的安危。 宴玖掀開車簾看了看外邊,之前還是蒙蒙細雨,現在變成雨夾雪,不大,但也不小。 一直到了侯府,兩個人都沒正兒八經的聊起來。 奴仆連忙打著傘前來迎接,馬夫放下車蹬,扶著宴玖下車。 宴玖吩咐奴仆,“準備一套干凈的衣服,帶陸大人換下,再送兩碗姜湯過來?!?/br> 管家連忙領命,立刻安排人手叫人將陸遠舟去換衣服。 陸遠舟來都來了,也就不再推辭,朝宴玖行了一禮跟著仆從去了別院。 宴玖換好衣服出來,阿左連忙給他披上厚重的大裘,“侯爺身子剛好,可莫要著了涼?!?/br> 房間里有火墻,又放了取暖的炭盆,為了透氣特意開了一扇窗,外邊的風雪瞬間變大,宴玖喝著送來的姜湯勾起唇角。 這可真是老天助他。 陸遠舟只想換個衣服就離開,沒想到風雪下得越來越大,幾乎看不清前路,他有些愁。 宴玖順理成章的開口,“風雪下得這般大,你回去也不方便,不如留下來住一晚?!?/br> 陸遠舟正要拒絕,宴玖率先堵了他的話,“路上都凝了冰,就算本官愿意借你馬車回去,雪下得那么大,回去路上多有風險,陸侍郎就不要推辭了?!?/br> 宴玖說得合乎情理,陸遠舟沒有再沒有拒絕的理由。 他有些無奈做緝,“那下官叨擾了,謝侯爺關照?!?/br> 宴玖罷手,“若非本候拖累,你也不會耽擱了回家的時間,不必那么客氣,過來坐,閑著也是閑著,不如一起下盤棋?!?/br> 陸遠舟走上前,坐在宴玖對面,潔白如玉的手執著棋子的動作很好看。 宴玖本想著隨便下個棋,找點話題拉近關系,沒想到下著下著就認真起來,不過一會棋盤上黑白各執一半,輸贏未定。 氣氛一時寧靜,突然外邊一陣異動兩個男人同時偏頭看去,只見庭院里一只肥胖的橘貓東倒西歪的往這邊走來,黃金的皮毛落著雪花,它似乎覺得冷,時不時抬起爪子甩一下,那姿態說不出的憨態,又透著幾分滑稽。 陸遠舟看得驚奇。 它終于邁著小短腿從雪地邁上臺階,在門口甩了甩身上的雪花,猛地直沖宴玖這邊來。 周遭伺候的下人想攔又不敢攔,天知道他們侯爺哪里找來的肥貓,養得精細不說,還特寵,若大的侯府都成了這只貓的地盤。 它的目標非常明確,跳躍到棋盤上,打亂了棋子,又跳到宴玖身上,躲進他暖呼呼的大裘里,只留下肥胖的屁股跟尾巴還在外邊。 宴玖臉色微微一變,腿上的重量讓他真的憂心,這噸位真的該減肥了。 宴玖拍了拍它的屁股,那手感讓他十分受用,準備再跟陸遠舟重新下一盤時,阿左提醒他,“侯爺,該用晚膳了?!?/br> 宴玖抱著貓起身,“陸侍郎若是不介意,同本候一同用飯?” 陸遠舟自然是客隨主便,聽從安排。 宴玖大概是病好沒多久,穿著一身濕衣服從宮里回來,身體還有些虛弱,突然咳嗽了兩聲,阿左剛要詢問要不要給他請個大夫來瞧瞧。 陸遠舟突然道,“前不久聽聞侯爺病了一場,眼下天氣還未回暖,侯爺還是要保重身體?!?/br> 宴玖領他好意,“不妨事的,本候習武,身體一向強健,到是陸侍郎,待會才是該讓大夫給看看,若是染了風寒,到是本候的罪過?!?/br> 半天相處下來,陸遠舟發現宴候并非傳言中那樣不近人情,多了幾分好感,“侯爺客氣了。說起來侯爺病重的那段時間,龍騎將軍也病了一場,可見武人再強悍,還是要小心為好?!?/br> 他只是隨口一說,卻引起宴玖的注意力。 “龍騎將軍病了?” 陸侍郎有些奇怪宴玖怎么會不知道這件事情,畢竟這件事也不算小。 “嗯,據說病得很重,到現在都沒好,陛下還曾經去探望過,幾次宣太醫救治……”說到這里他臉色微變,有些懊惱自己口不擇言。 當初宴候病重,外邊傳言恐有性命之憂,陛下那邊竟無動于衷,沒有過問一句,反而去看了同樣病重的龍騎將軍。他這不是打宴候的臉面,捅他痛處嗎? 宴玖面無表情,在心中嘲笑自己。 他是積勞成疾外加舊疾發作,否則一場傷寒不可能讓他病?!?/br> 他一身的傷痛都是為了那個人,被救回來時,他當時竟然沒有了怨恨,滿腦子想著的都是那個人。 他怕自己死了,那個人會孤零零的坐在王座上忍受孤苦寒冷,沒人陪他說話,沒人跟他嬉笑怒罵,想著他一個人要擔著江山那么大的責任,怕他苦,憂他累。 他那么愛他,愛到不去計較他的算計和背叛,愛到可以不去追究過往的一切。 他在孤寂的房間里,獨自一人躺在床上,被無處不在的死亡包圍,每一刻呼吸都是最后的時光,從最初的希翼,祈求、最后只剩下一個卑微的想法。 你來見見我,我什么都原諒你。 求你了,來見我一面,至少讓我明白這些年來也并非一頭熱血,你也有過一點真心……哪怕只是以君臣的關系來看一眼也好。 但他就那么一日一日的熬著,吊著那口氣不甘心閉上眼睛,荒謬到自欺欺人,給那個人找了各種各樣的理由, 他是不是太忙了,不知曉自己病重? 可是下人幾次進宮報信,都沒有任何消息,哪怕帶回只言片語也好啊。 什么都沒有。 絕望吞噬他的心臟,變成了怨恨和不甘。 他可以去看龍騎將軍,卻不肯去看他一眼。 那個人只是不想見他,連話都不肯說一句。 他現在才真正明白那人有多想甩開他這個狗皮膏藥,看一眼都嫌惡,沒準還嫌他活著礙眼呢。 宴玖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不要失態于人,過了就過了,不要去想,他要往前看,不要讓那個人繼續掌控他的喜怒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