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明頭疼欲裂，已經很難控制自己的肢體行為，加上因突然發力而導致肌腱撕裂。但他知道，只有這樣才能阻止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發瘋亂跑。

    他用最后一點理智傷害自己的身體，不知為何，他感覺自己一定不會因此而殘廢。

    最終，狂奔下樓的他在公寓不遠處被通電的鐵門攔住。緊急調用電力導致周圍小區電壓不穩，居民們倒沒怎么在意，因為影響很快就消除了。

    正明此時已經快失去理智，他微微彎腰，一腳用力踹在鐵門上！

    身體上的疼痛跟頭腦的疼根本沒有可比性，正明在感覺到自己骨折之后，欣慰而可悲地無聲笑了起來。他癱坐在地上，任由意識流失。

    當南賀季、德爾西和正央找到正明時，正明以正常人不可能做出來的姿勢扭曲地躺在地上，他的小腿整條翻轉，左上臂脫臼，右手腕外側鼓起，不知是脫臼還是……

    最先沖上去的是阿季，三個人中只有他是受傷最輕的，正央的手臂脫臼剛被阿季在德爾西的指導下用手法復原，身上的疼加上心上的疼，正央沒忍住當場落淚，蹣跚著走向昏迷的正明。

    德爾西叫來救護車，隨正明和醫護人員一起上車，阿季則決定開自己的私家車載正央一起去醫院。

    正明身上的傷慘不忍睹，多處肌腱斷裂，從上肢到下肢，恢復期只能暫時癱在床上。要命的還不止是肌腱斷裂和肌rou撕裂傷，德爾西強烈要求掃描正明的頭頸部。

    “頸部處有一塊密度很大的增生組織，要確定具體是什么物質，得做穿刺取樣?！贬t生說著，抬頭看向德爾西：“請問您是這位傷者的家屬么？”

    德爾西搖頭：“不是。不過無論如何，都要搞清楚這塊核桃大的增生組織到底是什么。傷者突然頭疼欲裂，然后才做出這些自殘行為，他的行為失常有極大可能性與這增生組織有關?！?/br>
    醫生愣愣地看著德爾西，三秒后輕輕點頭：“您說的是，不過是否做穿刺取樣的決定權不在醫生手上。如果他有家屬的話……”

    正央和阿季此時匆匆趕來，他急忙阻止醫生，對眾人說：“不需要確定，我們知道那是什么東西！請您為他治療皮rou傷就好，拜托了！”

    醫生于是讓護士將正明推入準備好進行手術的急診手術室，為正明接回斷裂的肌腱。

    三人坐在手術室外等待，德爾西肩膀上也被纏上繃帶，所幸他也只是脫臼，復位后稍加固定，很快就能恢復，加上α超常人的愈合能力，一天后德爾西就能自如活動了。

    哪怕正央什么都不說，德爾西也能夠猜到事實。

    “那是……什么東西的……增生？”阿季開口問道。他明白，此時有資格問這種問題的，也只剩下他這個正明的摯友了。

    “……”正央沉默不語，他用沒受傷的手捂住臉，佝僂著腰，坐在等候椅上啜泣。

    “伯伯……”阿季無奈地安慰他。

    正央渾身顫抖，想開口安慰小輩們卻因悲傷而很難發聲。這十三年的撫養之情對他來說是無法輕易忘卻的，他早已將正明當作自己的親兒子來對待，兄長的事故還是他腦中不可磨滅的陰影，如今自己的養子身上又發生這般悲劇……他沉默許久，才不成語句地回答：“明沒有多少時間了……我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清醒……腦組織消融的元兇……”

    德爾西渾身一震，他驚訝地望向正央，向他求證：“你的依據是什么？正明的腦組織會因為長了這個東西而消融，是么？！”

    從正明的表現來看他已經完全不像個普通人，德爾西結合以前的記憶，暗中猜測，正明可能是“覺醒”了。

    那是德爾西不愿回憶的記憶——少年目光灼灼，盯著玻璃培養皿外的研究員們和來視察的α高層。

    那少年純黑的眼眸，和現在的正明的眼眸，是一模一樣的。

    “必須殺了他，這小子很聰明?！钡聽栁鲗ι砗蟮氖窒抡f。

    “可是……全部實驗體只有他好像是沒……”

    “不行，不受保護波影響的個體本來就很危險。你們不是順從上級的計劃，在培養什么木偶么?！钡聽栁饔脦е鴰追謶蛑o幾分詰問的語氣說。

    研究員還想爭辯，德爾西冷笑一聲，轉過身背對培養皿里的少年，搶在研究員開口之前說：“至少把他的人格抹殺，再好好研究他?！?/br>
    其實還不到必須大量繁殖人類來補充勞動力的時候，生育計劃專家嚴格把控人口出生數量已經十多年，生育率和死亡率維持在足夠保證社會穩定的水平。

    然而研究員們居安思危，近幾年，數百Ω因為產后抑郁自殺的異常狀況導致研究員們懷疑這個世界開始發生變化。一開始α高層只開放研究提高β生育率藥物的項目，結果研究員們發現β生下的孩子智力水平和身體素質一年比一年差，重大疾病的遺傳率已經到了“β之子必定帶病出生”的地步，人類平均壽命縮短，β是拖后腿的主要因素。

    失去β這個大群體勞動力，人類社會便很難穩定持續地發展。改造體實驗一開始并不是為了還原特異雙性人，而是為了融合出體質與α和Ω相近、抗病率更高的新型β人種。

    而可沛·幾內新維博士則是提議與其融合新人種，不如研究傳說中百病不侵的特異雙性人，復原原始人類來研究他們強大的基因。

    德爾西完全無法理解研究員們對這個提議的狂熱興趣，他認為研究改造體已經是泯滅人性的行為，沒想到還有更瘋狂的人不把人當人看。

    回想起這些事的德爾西對正明產生了一絲恐懼，不過很快他就冷靜下來，對正央說：“當時研究院還保留著12個實驗體，我想知道他們的下落?！?/br>
    正央起身，四顧無人后才對德爾西說：“全都死了?！?/br>
    德爾西微微抬頭，閉上雙眼，嘴角上揚，露出不仔細看便難以察覺的微笑。

    “不過……是誰處理了他們的呢？”阿季提到問題的重點。

    正央搖頭回道：“就算是有研究員的筆記，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做的這一切。你應該記得，我給你看的資料里有一篇非常詭異的筆記。是一個看似被催眠的人留下來的記錄，他當時被不知什么力量牽引著去完成一個任務。經過筆跡比對，我們確定寫下筆記的人是你的親生父親，季諾吉·幾內新維?？上呀洜奚?，為了用自己的身軀去突破防衛塔的終極防線?！?/br>
    阿季倒吸一口氣，愣怔地看著正央。他之所以從來不問自己的過去，正是因為害怕真相是悲劇，在別人看來他非常樂觀，但也僅是表面如此。

    不過阿季驚訝歸驚訝，他也由此想到一件事：“所以那個留著黑色長卷發的實驗體少年到底是誰？你們找到他了嗎？”

    德爾西仔細地聽著，嘴里呢喃道：“黑色長卷發的少年？十二個實驗體中并沒有留著長發的，按照時間來推算，那名少年的頭發也不可能在幾天時間內就長到足夠被稱為長發的長度?！?/br>
    正央點頭認同：“沒錯，所有實驗體都是被剃光頭發，這樣容易觀察腦部的情況，留長發根本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們考慮，那家伙……可能根本是不存在的，應該是幻覺之類的?！?/br>
    阿季松了口氣，笑著調侃：“我還以為您會說是鬼魂呢?！?/br>
    正央被這個小玩笑逗得暫時松開緊繃的神經，此時手術也做完了，時間竟然在眾人不知不覺中流過兩個多小時。

    昏迷的正明被送回病房，三個雄性在他身邊坐下，安靜地守著他。

    阿季心里還有個疑問：當初那個差點被人格抹殺的改造體在人格抹殺失敗后經歷了什么？從正央和德爾西的對話來看，那個改造體就是正明本人，而正明說過自己一醒來就是在孤兒院，他打算出去叫看管的老師匯報自己頭疼時，從外邊進來好幾個“男人”，將所有昏睡的孩子抱走。是正央親自牽起正明的手，將他帶上車。

    正明說自己忘記了很多事，不過他記憶中有個身材高大的人，對于年紀還小的孩子來說身高超過一米八就已經很高大了。那人戴著面具，身材強壯，聲音低沉，雖然給人感覺有點冷冰冰的，但正明卻很喜歡他。

    阿季問起正央知不知道正明小時候是被一個身材高大的雄性送進孤兒院的。正央搖頭，表示自己也是經過十年后，重新整理分析當初α留下的研究資料、結合自己兄長臨死前的遺言才猜到正明有可能是改造體的。

    那個身材高大的人究竟是誰？阿季猜想那只可能是當時位于α高層的人。誰有權力帶走一個改造體呢？阿季是想懷疑德爾西，可他認為德爾西性格冷酷而且是“清掃計劃”的策劃人，根本不可能做這種好事。

    所以阿季猜測，把正明帶出來的人肯定跟被人格抹殺的央度納助手有私交，最有可能是幾內新維家族的人。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家族里有多少可以稱得上是“身材高大強壯”的成員。

    天亮時，正明悠悠轉醒，可惜很快又昏睡過去。三個雄性誰也不能或不肯離開正明的加護病房，雖然正明用來控制德爾西的手環在阿季手上。

    最終，正央決定由自己去給眾人買早餐，一只胳膊暫時無法使用對一個大男人來說還不成問題。

    嗅覺靈敏的阿季嗅到一股血腥味，他首先轉頭去看德爾西：“你不會在這個時候突然……？”

    德爾西冷冷地駁斥他：“想什么呢，我還想問你有沒有聽到奇怪的聲音?！?/br>
    兩人一起屏住呼吸，果然是聽到什么東西從充滿粘性的物質內往外擠的聲音。他們順著聲音找過去，發現聲音從正明的被子下傳來。

    阿季輕輕掀開被子，被嚇得發出一聲局促低沉的慘叫來！

    德爾西急忙探頭去看，也被眼前的情況嚇得不輕！

    “要叫醫……”阿季伸手去摁床頭的呼叫鈴，卻被德爾西制止。

    “你干什么？！”阿季憤怒地問。

    德爾西死死盯著聲源，他的聲音依舊低沉穩重：“再看看，如果是他自己想讓這些東西出來……”

    阿季努力壓下心頭的不滿，轉頭看向正明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