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凋零早(一)
時隔五年再走進嵇子昭的府邸,嵇子明一時有些恍惚。 正門落著鎖,只能從側門被盤查完才能進來。越容手下的能人幫他簡單地易了容,讓他混在來做工的雜役里進了府邸。 爵位未削,每月的份例就不會斷,只不過光靠這點銀子根本養不起幾個人,就只留了幾個忠心的老仆。偌大的皇子府邸大半屋子空置上鎖,大夏天的石階上卻堆著落葉,冷冷清清,瞧著還不如尋常人家熱鬧。 他記著就是出事的前一年,他的小侄子出世,如今也有六歲了,也沒法請什么老師,就是由哥哥嫂嫂親自教導。雖說他的哥哥自幼是當儲君培養,嫂嫂也是清流世家的名門閨秀,教導個六歲孩童不成問題,只是…… 嵇子明邊想邊隱著身形往內院走,遠遠得便瞧見一個身影穿著麻布交領半袖,扛著個鋤頭似乎在打理著些什么。走進了才發覺原本作花園用的地方現在已經變成了一片菜地,而他的哥哥,當朝的大皇子,素來以儒雅風流聞名的嵇子昭,如今膚色比他這個混軍營的也白不了多少,正淌著汗在給菜地翻土。 嵇子明瞠目結舌,一時竟是說不出什么話。還是嵇子昭先瞧見了他,拿著白色汗巾擦了擦臉后向他走來。兩人都沒說話,直到嵇子昭把嵇子明拉進書房合上了門,細細端詳了他一翻才撫著他的肩頭說道:“子明長大了,我差點都沒敢認?!憋诱崖曇衾飵е┪⒉豢刹榈倪烊?,轉過身去給他倒茶,“越容昨日遞消息說你要來,我便一直等著。喏,知道你不愛喝熱的,已經晾涼了?!?/br> 嵇子昭本就不喜奢華,如今屋子里的陳設更是簡單,屏風擺件一概沒有,就放著一大一小兩套桌椅,桌上擺著些筆墨紙硯。嵇子明拿著茶杯找了個凳子坐下,問道:“哥哥和越容能保持聯系?” 聞言嵇子昭一愣:“越容沒和你講?” “他……變了許多。我見著他就問五年前的事情,可他就是不肯告訴我?!憋用黝櫜簧虾炔?,竹筒倒豆子似的和自己哥哥講述這些日子的疑惑,隱去了自己同越容云雨纏綿的事情,將自己從牧庸關回來后的事情細細講了,末了跟上一句,“當年你們一聲不吭就把我扔到了牧庸關,我知道你們是為了護著我??涩F在能不能告訴我事情始末了?母后也是我的母后,越老太傅也是我的外公!” 嵇子明努力地想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可到底還年輕,眼眶不自覺地就紅了。 嵇子昭被他說得一愣,嘆了口氣喃喃道:“是啊……子明也十九了,不小了,有些事情也該知道了?!彼椭^,指尖輕輕扣著桌沿,似是在思量該怎么說。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 “五年前的冬天,塔刺人來勢洶洶。塔刺人善騎射,按理來說不會挑這天寒地凍的時候來侵犯,可那一回不知怎的,臘月里就屢屢來犯。那場仗是馮將軍領兵,父皇身邊的安大官監軍。安大官也是宮中幾十年的老人了,同外公年輕時就有交情……敗了幾場仗后就有流言,說軍中有人通敵。安大官奉令查這件事,最后卻被人在房里找出了通敵的書信?!?/br> “這事我聽說了的,當時還奇怪安大官一把歲數了,錢與權都握在手里,怎么就叛國了?!憋用餍慕?,忍不住出言打斷,“外面傳得多的說法我都知道,我只想知道最后定罪的那沓書信究竟是怎么回事?” 當年正是十二封被印證是越老太傅親筆的書信,定下了越家的叛國之罪,將整個越家推到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不知道?!憋诱秧脸?,無奈地吐出了三個字?!巴夤c安大官書信頗多,安大官善書法,若有心練習模仿個以假亂真不成問題。然而誰會相信安大官命都不要了,就為了構陷平日與他交好的越老太傅?” “可這就是事實!”嵇子明杯子往桌上一砸,氣得直接站了起來。 “誰信呢?你信我信,哪怕父皇相信,拿什么讓那幫虎視眈眈覬覦越家位置的人相信?”嵇子昭許是太久沒同人說過這些話,也有些激動,頸下青筋一突一突的。 嵇子明被堵得說不出話,嘴唇翕動,良久又頹然地坐了回去:“怎么會這樣……當真是一點線索也無嗎?” “當時我們自顧不暇,哪里有空費心去找線索。后來塵埃落定,倒是能打聽到在軍營里馮將軍多次出入安大官帳子,可這又能說明什么?”嵇子昭抿了口茶,似是想到什么,接著說道:“倒是越容……為此認定了是馮家構陷,現在拼著命要扳倒馮家?!?/br> “我們同馮家并未舊怨……” “可是有新仇。馮家是父皇的母家,自然也做著能長久做皇親國戚的夢。你說,他們能容得了我們?況且宮里那位——”嵇子昭壓低聲音,“有了?!?/br> “有了?”嵇子明一愣。嵇子昭說的是馮將軍的meimei,如今坐在貴妃的位子上。那位馮貴妃他有印象,是一個英姿颯爽的將門女子,被馮家強行送進宮里的。他的父皇和母后鶼鰈情深,馮貴妃也無意插足,本也是相安無事??扇雽m這么多年肚子才有動靜……究竟是誰按捺不住了,不得而知。 這倒是真的不得不斗了。瞧著嵇子昭氣定神閑的樣兒,不說是胸有成竹,倒也看不出對馮家的擔憂。雖不知他的哥哥被囿于方寸之間是怎么插手朝堂之事的,想必也不是外界所認為的那樣束手無策,也不用他多問了。于是他開口問了另一個關心的問題:“那……越容怎么變成現在的樣子了?竟連阿芙蓉這種東西都碰,真不要命了?!?/br> “他……也是心里苦吧?!憋诱涯樕细‖F出不忍的神色,嘆息道,“越家眾人行刑的時候,越容是被壓著觀刑的,聽說他撐著看到了最后,隨即便厥了過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