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晨不是沒想過和蕭川再遇，卻怎么也想不通他會成為店里的客人，看起來還和林景有關系，每天只是來這里和他聊聊天。

    “你變了很多?！甭烦烤S持著臉上的笑容，剛剛突然的落淚讓他自己都嚇了一跳，吸了下鼻子往旁邊挪動了些。

    “沒有變?！?/br>
    蕭川的聲音有些小，路晨都懷疑他是不是真的說話了，這才想起一直忽略的問題：“你的聲音？”

    蕭川的眉毛簇在一起，像是又回到了之前一般，路晨光看那雙眼睛都能想到口罩下蕭川的牙齒是怎么咬緊了嘴唇。

    路晨并不想強迫他，至少知道了心里的想法是真實的，也就不會再多逼問，“不說也沒關系......”

    “車禍?！甭烦看蛩惴艞壍臅r候蕭川開口打斷了他，眼睛向下看了看才繼續說道：“聲帶受損重新修復成這樣的?！?/br>
    路晨怔楞了一下，嘴唇有些顫抖，隔了一會才喃喃道：“剛剛不是說沒有其他后遺癥?！?/br>
    “不算后遺癥，你以前說過喜歡這樣的聲音，算是獎勵?！笔挻ㄕＡ讼卵劬?，似乎又變成了當初那個滿臉摯誠的樣子。

    “你在胡說什么！”路晨情緒有些激動，不明白蕭川為什么會有這樣奇怪的邏輯。

    以前兩人在一起的時候他確實說過更喜歡沉穩磁性的聲音，晚上躲在被窩胡鬧時也說如果能被這樣的聲音叫上一聲可能會當場高潮。那時候蕭川吃味的和他接吻，咬他的耳朵，刻意壓低聲音問他是不是這樣，還說如果不像就找機會去做個手術變成他想要的聲線。路晨只是想逗弄戀人，并沒有真的想要他改變，誰知道一語成讖。

    “眼睛也是嗎?！钡谝淮我娐烦恳詾樗皇窃洃偃说钠渲幸稽c就是有些異樣的眼睛，想到聲帶做了手術，在昏暗的燈光里努力瞇了瞇眼睛去看才發現貌似也有修復的痕跡。

    “嗯?！笔挻◥瀽灥幕卮?，帶上了明顯能聽出來的委屈。

    路晨上下掃視眼前的人，以為已經做好了接受所有可能的準備，內心卻還是感到些苦澀，張開嘴連口腔都沾上了苦意：“為什么會出車禍？”

    路晨察覺到蕭川神色明顯頓了住，臉上的口罩也隨著呼吸輕微起伏，而后像是斟酌了一番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才緩緩說出阻隔兩人許久的原因：“當初不知道你去哪里了，開車出去太急?！?/br>
    路晨眼睛明顯睜大，瞳孔仿佛都緊縮了，蕭川連忙接著說道：“是我太不小心了?！?/br>
    “對不起?！泵髦厘e誤不在他身上，蕭川補充的話也不想讓他心生愧疚，路晨還是轉頭垂下腦袋道了歉，為兩個人的誤會和也許都付出過真心的感情。

    “你不需要道歉?！笔挻ㄗプ÷烦靠拷哪侵皇滞?，對著路晨抬起的目光身體略微前傾，“之前你說分手，我沒有同意，現在我們還算情侶，不需要道歉?！?/br>
    路晨被蕭川的言論驚得忘掉了其他情緒，扭動了被抓住的手腕沒有掙脫開，甚至被氣惱的笑了出來：“五年了，現在來說這些嗎?！?/br>
    “我知道有些晚，可是希望你給我個機會?！?/br>
    “機會？我承認我爸爸之前冤枉過你，還給你下套，是他不對?？墒悄阌梦疑眢w的秘密威脅我爸爸，連公司的啟動資金都是我哥哥給你的，我都沒有懷疑過為什么你會那么快答應和我在一起。明明不愛還要幫我釋放欲望，是因為把那筆錢當服務費了嗎？”

    路晨的聲音逐漸拔高，在吵鬧的酒吧里都有些突兀，吸引了旁邊卡座客人的注意力，連巡場的保安都側目過來。

    看到路晨站起身，蕭川抓著他的手腕握得更緊：“我是因為愛你才答應的！后面的事并不是利用你！”

    兩人的爭執還是招來了安保和本就愛慕路晨的一些顧客，隱蔽的角落圍過十幾個人，場面就這樣僵持著。

    “蕭川！”林景小跑過來，看著兩人的姿勢皺緊了眉，“放開晨晨?！?/br>
    蕭川看到林景傳過來的眼神，也知道當下的場合不適合再繼續坦白，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松開手。

    路晨自然也看到了兩人的眼神交流，尤其蕭川果真聽話般放開，他深深看了林景一眼往外走去。

    林景比路晨晚半個小時到家，房間沒有開燈，好在客廳窗簾沒有拉上，月光穿透窗戶照亮了沙發上的身影。

    “晨晨?！绷志鞍聪滦P的開關，暖白的燈光瞬時點亮了客廳，林景這才發現路晨盤腿佝背呆坐在沙發上，懷里還抱著黃灰色的靠枕，這個狀態和當初跑來找他時的樣子如出一轍。

    看到路晨這個樣子，林景連室內鞋也沒穿就趕緊跑了過去，“小晨，對不起，我不該讓他來?！?/br>
    “你們早就認識了?！甭烦勘焕亓怂季w，開口的聲音沙啞，“我以為過去就好了?！?/br>
    “蕭......他說不會讓你為難，都尊重你的選擇?！?/br>
    林景也尊重路晨的選擇，所以這幾年看著路晨開心也會替他開心，只是每次路晨被他哥哥叫回去都會短暫的傷感一天半天，然后又好像沒事一樣繼續放縱生活。哪怕察覺到不對，也還是相信時機到了路晨會主動說出來，誰知道一拖就是這么久，如果不是路晨哥哥找上門，五年前讓路晨陷入消沉的人也跟了過來，或許就這樣讓路晨開心的過下去也未嘗不可。

    “他是你家的人？”

    “是，是姑媽家的孩子?！绷志疤拱?，也正是這個原因，他才會冷靜的聽完蕭川的自述，然后給他一個機會和路晨相遇。

    路晨反倒有些茫然，認識林景這么多年他并不知道他還有姑媽。細下想來不知道也是正常，林景對俞家并沒有感情，他對俞家也沒有好印象，自然不會過多了解，不然也不會連俞澤都不知道。

    “你愿意聽嗎?！绷志巴烦?，有愧疚也有心疼，似乎像是要告訴路晨一直被他遮掩的秘密。

    路晨剛剛氣憤的離開有一大半原因是無法繼續面對蕭川，而蕭川沒有說出口的解釋仿佛就攥在林景手里，只要路晨愿意，就可以了解到所有前因后果。

    路晨自然是想的，猶豫兩秒就點了頭。

    俞家有三兄妹，大哥和小妹都遺傳了家族的精神疾病，只有二哥所有檢查顯示正常。大哥在結婚前都沒有發病，但性格上多少有些問題，后來妻子逃跑成為引子，多年壓制的遺傳病完全體現在了他身上，可惜那時他在商業上獨斷專行，對外表現除了霸道倒沒有其他問題，后來找回妻子將所有的瘋狂行為都發泄在了家人身上，最后被弟弟奪走一切選擇了讓妻子和他一起死亡。這個瘋癲的人就是林景父親。

    同樣生病的小妹之發病比哥哥早很多年，剛成年就被送去了醫院，因此很多后輩都不知道這個人的存在，不被親生父親承認的林景更是不可能了解到這個姑媽。小妹生性樂觀也配合治療，沒幾年就獲得了出院許可，可以在家進行治療，而當時實習期間和她有過交際的醫生和她產生了感情，看她病情穩定便求了婚，家里也沒人反對?；楹鬀]多久小妹生下了一個健康的孩子，那就是蕭川。全家人都非常開心，原本打算告訴大哥這個喜訊，卻聽說哥哥發病有危險，婆婆勸阻了她，結果這個選擇讓她直到大哥的葬禮才有機會再回到長大的房子里。

    唯一正常的二哥，知道無法勝過大哥，高中畢業就出國留學，背地里悄悄聯系家族企業里的元老，蟄伏了很多年終于找到機會搶過了他認為屬于自己的家產，嘲諷瘋子不配管理家業，連大哥身亡后都要暗地整治之前屬于大哥的勢力。

    “我mama去世以后，是管家告訴了我這些事，他之前也是被逼無奈。俞澤父親害怕我以后也會和他一樣再去搶家產，所以也想對我下手，也是管家幫了我?！?/br>
    林景平靜的說著那些痛苦的過去，中途口渴了還喝了水才繼續。

    “現在的店其實也是管家的?？赡苡嵯壬?.....就是我父親知道他弟弟在搞小動作，還是給身邊人留了退路吧，所以把這處房產給了管家，外加一大筆錢。管家開了餐廳，后來收留了一些陷入困境的人，想著樓上空著又開了酒吧，最開始只是正常酒吧啦?！绷志爸v著還笑了一下，“但是管家選擇幫我就相當于站在了俞先生身后，俞澤父親本來就不喜歡管家，后來也開始各種為難他，身上所有的錢都被騙光了，最后把他逼到逃回了鄉下，臨走前把這些都過戶給了我。當時我還在讀書，根本沒辦法讓兩家店轉起來，就只好向你借錢?！?/br>
    路晨這才知道為什么林景父母去世后許久沒和他聯系，后來借了筆錢還變得更加忙碌了。

    “雖然我再三承諾不想和俞家有任何關聯，可還是沒能讓俞澤父親滿意，見不得我過得太安逸，就找人說我喜歡男人，可能覺得這是打擊沒有出社會的學生最過分的手段了吧。哈哈，之前其實我都不太清楚自己的性取向，倒還要謝謝他讓我認清了?！彪y過的事情林景也能開心的講出來，甚至還碰了碰路晨的手，企圖讓他也跟著一起開心。

    “之前說過俞澤幫過我吧，也是那個時候。被他自傲的父親叫回國看才到手的家產，也就知道了狼狽表弟的性向?？赡芩赣H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的兒子也是吧，不然就不會選擇這樣的方法來中傷侄子了?！绷志奥柫寺柤绮爬^續說：“俞澤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了我的聯系方式，給我科普了很多，讓我不用羞恥做自己就好，還說可以和他一起出國，國外接受程度相對高一些。我被這個表哥的好意嚇到了，然后問他借了錢?！?/br>
    突然的轉折讓路晨都有些懵，沉浸在悲傷的情緒里有些無措。

    “哈哈哈哈當時其實打算再問你的，可是俞澤說什么都可以幫我，就直接問他要了，他還來看看過一次，說酒吧可以大膽一些。后來店里出現了很多危機，才發現本來人就不多的店里同性取向程度那么高，就直接拍板轉型。當然，后來為了不被俞澤父親牽制，托了很多關系靠上了這個市的大佬才穩定下來，只是大佬指手畫腳要更開放些，才演變成現在這樣?！?/br>
    “說了這么多我的事情，本來想說蕭川的?！毕袷遣乓庾R到鋪墊太多，林景又喝了水往下說：“我和蕭川第一次見面是在醫院，那段時間店里太忙太累病倒了，結果就看到了他帶著姑媽到醫院復查，因為姑媽和俞先生太像了。雖然我沒有遺傳到俞家的樣貌，但是姑媽是見過我母親的，也覺得很熟悉，就聊了起來。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因為父母的去世，姑媽的病又犯了?！?/br>
    “后來我就和姑媽聯系起來，知道俞先生好歹對meimei是好的，以前看病都是他在處理，就連后來很多年沒有見過meimei，也往姑媽卡里打了很多錢?！?/br>
    “不知道為什么，我和姑媽聯系被俞澤父親發現了，他以為我賊心不死，知道我在B市算是立足不好弄垮我，就對親meimei動手了。你看，有時候我覺得俞澤父親才是有病那個?！?/br>
    “本來這種病就只有好好養著，結果他們一直給姑媽寄惡心的東西，還有那些血腥的視頻，最后讓姑媽病情一天比一天嚴重，甚至開始模仿視頻里的行為?！?/br>
    “因為我只和姑媽聯系，這些也是后來蕭川告訴我的，沒能在那個時候幫助姑媽是我最遺憾的事情?！?/br>
    “蕭川是在替姑媽整理遺物的時候發現我的聯系方式的，也就是兩個月前，他說姑媽三年前就去世了。我問他怎么現在才說才聯系，最開始他一直在躲避，后來聊天發現我認識你，還發了你以前的照片來確認說的是不是一個人，這才說了實情?！?/br>
    “他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應該正是俞澤父親發瘋的那段時間，你父親是知道俞家這些事情的，所以才瘋狂反對你們。而且俞澤父親一直在說這種病遺傳，你父親多半以為蕭川也有病吧，雖然最后他真的病了?！?/br>
    “蕭川不敢告訴你，因為有段時間他害怕自己真的被遺傳，又不想被你知道你父親在背后阻礙他，只想變得強大可以保護你再攤牌?！?/br>
    “他確實拿了你哥哥的錢，但是你應該知道，你哥哥并不反對你們，他只是希望幫助蕭川快點成長，可惜那時候還是沒能敵過你父親，等你走了也不好再說什么了?！?/br>
    路晨這才想起，上次離開家的時候哥哥對他說的那句“如果他來找你就給他一個機會，是父親的錯”是什么意思，可他早就選擇了離開，現在也不想毫無顧忌的回去。

    “蕭川去追你的時候，你父親派了車去攔，結果他太著急撞到圍欄受了很嚴重的傷，加上你父親很怕他找到你，還讓人監視他，本來壓力就很大結果真的以為自己遺傳了mama的病，修養了快一年才好轉起來?！?/br>
    “這幾年他照顧姑媽，又在治療自己的病，還希望能在事業上成長起來，找不到你的時間一直在努力，所以知道了你消息立馬就過來了?！?/br>
    “雖說你父親生病已經不管事了，當家的兄長也支持你，但以蕭川現在的地位本身也有實力面對你家里的壓力，所以我告訴了他你的情況，他說希望你給他一個機會就好?！?/br>
    一次性說了這么多，林景長舒一口氣，拍了拍路晨疊放在膝上的手：“怎么又呆住了?！?/br>
    “如果是五年前我知道這些，也許會不管不顧的回去找他，但是現在不會?！甭烦空f話聲音很低，垂著眼搓著大拇指，暴露了心里的不安。

    “為什么不會？”林景有些急切，伸手按住了路晨揉搓的手指。

    “他真的能接受現在的我嗎？他說沒同意分手，那我這幾年相當于完全背叛了他?！?/br>
    “你怎么能被他牽著走！順從自己的心就好?！绷志坝檬直ё÷烦康氖直?，從下往上盯著那雙無神的眼睛。

    “嗯。謝謝你告訴我這些?！甭烦炕律嘲l，抱住了坐在地上的林景，“呼——我只是沒有消化，睡一覺就好了?！?/br>
    “快去睡覺，不管你接不接受他，我都會站在你這邊?！绷志芭牧伺穆烦康谋?，兩人松開的時候雙手握住了路晨的肩膀，“還有，不準對我說謝謝?！?/br>
    路晨看似輕松的笑了下，輕聲回答了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