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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天亮得很早，黎野初次更早的離開家，他沒有告訴葉淮去向，只是在走之前彎唇笑著問他，你想吃西瓜嗎？

    擁有蟬鳴的盛夏與冰鎮西瓜極為相配，但葉淮并不記得他是否答應，像是在他將要答應的瞬間，黎野自己已經替他做好了回復，便只留下關門的聲音。

    薄荷味在他的家里忽然消失殆盡，葉淮難得的能夠好好喘口氣，不必像蒸發在岸上的魚，如同暴曬而被迫死亡。

    他想起昨夜里在學校后巷鬼鬼祟祟打量他們的人，他知道他們已經清楚他的身份，因為他是走在碧溪所有街巷里的拾荒者，很多人都見過，很多人都避開他身上的酸腐味道，很多人都嫌惡。

    但并不妨礙他們依然記憶深刻。

    葉淮拿著外套出門，他今天還要在繞城市一圈，再送垃圾去垃圾站，……他用鑰匙鎖好門，最后想到，應該可以買一顆放在冰箱里的冰鎮西瓜。

    但愿，黎野并不會遇見那群兇惡的人。

    可能他的保鏢會保護好他，但并沒有人會來保護葉淮，他并不想出賣昨夜里剛剛救他的黎野，可是沒有人保護他，……他只是個普通人而已，無可厚非。

    他看著眼前將他攔在遇見黎野那天的垃圾桶前的人，緩緩的往后退，驚慌神色落入他們的眼底，變成了嗤笑的惡俗，“一個男人長得這么漂亮，沒少被黎家那個混世魔王弄吧？嘖，打眼一看就是滋潤啊……”

    “瞎說屁呢，說正事，你告訴我黎野今兒個到底去哪兒了，不說我就把你這張臉劃花，讓你再見不了人……”

    “誰特么一個男人在乎自己臉花不花??？……我們的耐心可沒多少，你要是不說，就留下一只手怎么樣？這樣恐怕養活自己都困難吧，你好好想想……”

    “他沒有告訴我，”葉淮盡量讓自己的呼吸平復，抬眼直視著那三個其貌不揚的男人，“但可能在超市里?！彼滞Ａ藭?，“因為他今天問我‘想不想吃西瓜’?！?/br>
    沒有人清楚他將這句話復述的含義，就連葉淮自己都并不理解，事實上他完全沒必要說，可他忽然便想起黎野離開前臉上帶著的笑容，溫暖和煦，就像他一直以來索取的安全感。

    他察覺到自己內心里的矛盾，如同交纏的發絲將他整顆心都纏繞的緊緊的，毫無縫隙，幾乎已經無法呼吸。

    他在那瞬間覺出自己像是黎野曾經的卑劣，以及心底搖晃不定的裂開的縫隙。

    他后悔在平靜的早晨將黎野的問候語當做把柄，用以奉送那些追捕他的人。

    他清楚他再無法吃到黎野親手買來的冰鎮西瓜了，因而覺出矛盾的疼痛來。

    “超市？流落碧溪這大少爺沒少吃苦啊哈哈哈哈，竟然還逛起超市了……”

    “嘖，落難的鳳凰不如雞，你們說那天他不會真躲在垃圾桶里吧，……兒子肖父，能屈能伸，果然是他們黎家的人?！?/br>
    “黎野啊……”

    葉淮看著他們的背影漸漸走遠，就像從未發生過這件事情似的，繼續開始做手里的營生，可他不知道的是，暗處有雙眼睛將這一幕恰好收入眼底。

    那是奉黎野命令回來保護他的保鏢。

    他看到的并不很多，只知道他們與葉淮接觸過，憑借多年的經驗，立刻察覺到有危險，便趕回超市里，可最終還是慢了一步。

    可是葉淮永遠都不會知道，再被那些人發現之前，黎野正在和西瓜攤上的瓜農討價還價，準備給他做冰鎮西瓜汁，他變得更加“生活”，仿佛從遙不可及的遠處落在了眼前。

    但西瓜汁沒有了，小狼崽傷心了不會回家，他滿腔愛意被踩碎腳底，就像他強迫葉淮那般，是從胸膛里寸寸開裂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這是葉淮以自己為餌還給他的劇烈疼痛。

    黎野抬眼瞥見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接近的人，轉手將西瓜一扔，準頭很穩，正好阻斷了他們的路，攤主嘴里的煙不抽了，著急大喊道，“我的瓜！”

    黎野逃命似的往前跑，聽到這句話百忙中回復道，“我的保鏢會給你錢！”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何事的小四被留在攤前結賬，看著一群人掀起奔騰的塵土飛揚，轉瞬便消失不見。

    反應慢怎么能是他的錯呢。

    黎野知道不能往家里走，更不能往人少的位置走，便挑了一條寬敞大路往前跑，后面的人跟著他在大街小巷里穿梭，差點追丟，等反應過來抬眼一看，警察局的紅燈就在眼前忽閃著。

    再沒有任何更戲劇性的時刻了。

    “現處罰如下:林老五三人在街巷互相追逐，給碧溪居民造成了驚嚇，接到街坊鄰居報案，我司上下一律決定，暫將幾人收押并做好思想教育的工作，請各位監督?！?/br>
    R市的雷翼得知手下被收押后，他抽著雪茄，眼睛微微瞇起，狠狠地拍著椅子邊緣，咬牙切齒，但說出來的話又平靜，“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還不趕緊去給我解決了？黎野啊……”

    “果然兒子肖父，黎煜有個好兒子?！彼馕恫幻鞯男?，“他兒子將我的手下送進了局子里，怎么也得有點表現吧？去，請黎煜到酒吧里敘敘舊?！?/br>
    等黎野走到家門前，才發現說好的西瓜都沒買，但著實累得已然不想動了，他和四個保鏢坐在樓梯間平復呼吸，薄荷味又漫起來了，煙霧并不濃，他發覺到了今天這件事的不同尋常。

    他們是怎么知道他會在超市的？還那般精準的直直走向他？

    “少爺，”被派去保護葉淮的保鏢說道，“有件事我想應該讓您知道?！?/br>
    黎野抬眼看向他，薄荷煙沒在抽了，倏然問道，“我不是讓你去保護他了嗎？你怎么又回來了？人要是出事怎么辦？”

    他霍然起身往下走，保鏢又說，“我覺得葉先生或許并不需要您的保護，我奉命去保護他的時候，雷翼的人剛剛與他分開，并且看樣子是沖著您所在的超市去的，我并沒有聽清楚說了什么，您可以自己定奪?！?/br>
    黎野覺得腦袋里“嗡”一聲炸開了，耳鳴片刻，才忽然反應過來保鏢說得話，……葉淮，是真的想過要他永遠不要回來，永遠不要再打破他的平靜生活。

    甚至死在他永遠不會知曉的遠處。

    仿佛猝然被抽掉了所有力氣，他靠著墻大口大口的將薄荷煙捅進肺里，但過了會兒又啞著聲音又說，“……你去看著他點，那幾個人雖然被送進監獄里了，總還有別的不懷好意的人?！?/br>
    保鏢應了聲“是”，腳步聲消失，空氣便安靜下來，仿佛時間都停滯了，小四還沒有成年，帶著稚嫩的臉又莫名其妙的問，“明明R市里很多人都喜歡您，您怎么偏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周圍兩人差一點捂住小四的嘴，都面露尷尬，黎野雖然年歲并不大，可是相較家主可是更加的喜怒無常，小四這話說出來，幾乎是等著黎野回R市就給他個痛快。

    可是他們都預料錯了，黎野既沒有生氣，更沒有像之前那樣死氣沉沉的盯著他們看，也沒有要懲罰小四的意思，而是不知所謂的笑了聲，把玩著手里薄荷煙的煙管，玩笑似的回，“你問我，我自己都不清楚?！?/br>
    他站起身閉了閉眼睛，從樓梯間的小窗戶里落進來的陽光斜射在他的肩膀上，那小半張臉隱匿在陰影里，像是看不清楚的疼痛。

    他身披滿身陽光，然而身影如同沉默的黑夜般滿是死寂。

    可是他又有何好怨懟的呢？是他先強迫葉淮，他們先有性，而到此刻都沒有生出愛。他從天而降打破了葉淮注定平淡的生活，他將這枝潔凈的百合踩在腳底，就應該預料到，他依然是那只從開始就不愿被束縛翅膀的蝴蝶。

    可葉淮又有什么錯呢？他只是想要離開、想要逃脫這樣無法呼吸的禁錮、想要依然回到自己的平靜生活里，他不知道那群人是亡命之徒，更不清楚他們與這群人之間不死不休的爭斗。

    ……他只是做了作為一個普通人該有的舉措保護自己，錯的不是葉淮，而是從暴雨夜開始的初遇。

    可他還是覺得整顆心都沉在了暗河的湖底，哪怕清楚理解，但依然會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