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八章、市集

    周六早晨，朱利安與子吟坐上汽車，出發往就近的城鎮去。

    正如剛抵步時所說，馮．鄂圖的城堡距最近的城市，少說也需要兩三小時的車程。朱利安便親自充當了司機，既為武駕車，更給他介紹著沿途的風景。

    「這是里克村，每天，這里的農戶便給城堡送來新鮮的rou和牛奶?！怪炖仓钢菑V闊的農莊，解說過後，又轉向右邊的車窗，「山上現在下雪都看不見了，那是堂兄的酒莊，斜坡上種滿了葡萄樹?！?/br>
    「大公還會釀酒？」子吟微感詫異。

    「怎麼可能？他就愛喝而已?！怪炖残χ氐?，「我們家族在萊茵河區的酒莊很多，不同地方的葡萄，釀出來的酒也不同。城堡里亦有酒窖，收藏著各處釀出的酒?！?/br>
    「我對這些不太懂?！棺右髀犝f洋人品酒，就像是他們品茶一樣，都是奢侈講究的學問，他卻是從未體會酒的好處，最多就是交際場合喝幾杯而已。

    朱利安笑吟吟的看著子吟，「以後我多與你喝，你便會懂了?！?/br>
    子吟臉上微笑，卻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的風光，對異國的一切固然是感到陌生的，卻是并未勾出太多的好奇，因為這次前來，實在沒有一點出游的心態。

    子良的事，早已令他心力交瘁，而武家與白家的矛盾，也并沒有得到解決。

    他只是逃出來了，總有一天，是要回去面對的。

    當朱利安不主動說話，子吟的心思便自然的飄到遠處去，他沉默地靠在窗邊，看著外頭掠過的景物。

    「怎麼了？」朱利安低聲問道：「只是外出一天，你也放不下弟弟嗎？」

    子吟看了看朱利安，便言不由衷的呼出口氣，「是?！?/br>
    朱利安目視前方，說：「小淑女和你弟弟已經很熟稔了，再說，科林也是很會照顧人的，不會有事?！?/br>
    「我只怕子良鬧起來，梨子和科林也壓不住?！?/br>
    子吟這話并非沒道理，武子良身強體壯，梨子只到他及腰的身高，而科林年紀也大，有時子良淘氣起來，還是朱利安出手把他制住的。

    「科林很厲害的?！怪炖脖阈χf：「你不要小看他，小時候，他一人看顧著我們幾位堂兄弟妹，他最清楚怎麼讓孩子聽話?！?/br>
    子吟聽他這麼說，只能無奈的點了點頭。只是今早弟弟目送著他出門時，那目光直勾勾的，盯得子吟心里內疚，好像就不該為了出游而拋下子良。

    汽車穿過雪白的森林，漸漸走上了寬廣的大路，左右遼闊的雪原，疏疏落落地立著農房，汽車又駛了好一會兒，房子就變得多而密集，就像大上海里的洋租界區。

    進到城中心，朱利安便找了位置把車子停汨好。兩人才下車，朱利安已是把子吟的手緊緊攥著，放進自己口袋里。

    「人很多，千萬不要走散了?！怪炖踩绱苏f著，便牽緊武，一同走到城中心的廣場里，此時雖是午後，然而德國的冬天總是陰陰暗暗的，天色一片灰白，下著鋪天蓋地的雪。遙看過去，房頂都被濃厚的積雪覆蓋著，只有白煙從煙囪里冒出來。

    這會兒，廣場里的攤販就成了聚攏的燈火，全鎮的人都因此聚集在這里了，他們圍著爐火喝酒，聊天，孩子們則在結冰的湖上溜冰。

    朱利安牽著子吟，在熙來攘往的市集里走著，就見他神色漸漸的轉變，黑瞳睜得極大，眼里都要放出光來。

    「……一樣?！?/br>
    「甚麼？」

    「和音樂盒上的木雕一模一樣?！?/br>
    朱利安垂眼看著武，藍瞳便透著溫暖的情意，這要是在家里，他早已禁不住把人抱著親吻了，只是此時在外，他只能遺憾地緊緊掐著武的手。

    怎麼能這麼可愛呢？

    「是，一樣的?！怪炖脖愕溃骸肝揖拖肽阋欢〞矚g?！?/br>
    子吟眨了眨眼，隨即便抬頭看向朱利安，俯視而下的溫柔目光、同樣寵溺的語調，甚至是攥緊著自己的手，都給予了他似曾相識的溫暖，然而唯一不同的，卻是那張異國的臉孔。

    如今，在他身邊的是朱利安。

    他已經……不在華夏了。

    子吟怔忡半晌，便輕輕嗯了一聲，兩人持續在市集里走。朱利安始終臉上噙笑，垂下眼伴著武前行。

    「這是耶誕才有的Glühwein（熱紅酒），要嚐嚐嗎？」

    「好?！?/br>
    朱利安向店家點了兩杯，他們便提著酒，湊進圍著爐火的人群里。本正放聲高談的人們當即靜了下來，神色詫異地看著朱利安和子吟。

    「諸位，怎麼了？」朱利安迎著他們的視線，微笑問道。

    「先生，你旁邊這位是東方來的人麼？」其中一名漢子明顯是醉了，指著子吟便問：「孩子，你幾歲??？」

    「我？」子吟呆了呆，便用德語回道：「我不是孩子，已經快三十了?！?/br>
    旁的人聽了，不禁發出一點驚呼，一人瞪大了藍眼睛，說：「你騙我吧﹗怎麼一點胡子都沒有？」

    「我不太長胡子?！棺右骺嘈Φ?。

    「你們東方來的人，都看不出年紀來呢﹗」另一人嘖嘖稱奇：「你是…東瀛人？」

    「他是從華夏來的?！怪炖箔h著子吟的肩，說：「第一次來這里過耶誕?！?/br>
    「華—夏？」另一人啄磨著這名字，便愣愣的道：「那是甚麼地方？在哪里??？」

    「在俄羅斯的東邊﹗」有孩子大聲喊道：「我在地圖看到過﹗」

    「哈哈哈哈哈﹗老約翰，你還不比小阿道夫知的多﹗哈哈，太難看了﹗」

    「閉嘴﹗閉嘴﹗你們又知道多少？」

    子吟本感到有些緊張，以為這里的人也不歡迎異國人。然而他們只是好奇自己的來歷，并沒顯出排斥的意思，便有些安心了。他看向朱利安，只見他臉帶淺笑，卻是穩穩的把自己環在懷里，就像是保護者一樣。

    突然，一名大漢就把酒杯扛到子吟身前：「你既不是孩子，那就乾杯吧，華夏人﹗歡迎來到我們這城鎮﹗」

    「謝謝……」

    迎著大漢親和的態度，子吟便也舉起杯，與他叩碰了一下，爐火邊的眾人隨即笑咧了嘴，他們也紛紛舉杯敬酒，大笑著聊天，唱起耳熟能詳的民謠。

    滲滿丁香、玉桂的熱紅酒，讓肚子里暖熊熊的燒起了火，即便是身在漫天雪地里，也并未覺出寒意來。子吟與朱利安喝完酒了，便又在市集里走的更久，嚐遍了巴伐利亞的小食。子吟在攤販里買了不少出奇的玩意兒，都是帶回去給子良和梨子的。

    隆冬的日光轉瞬即逝，彷佛才來到不久，灰暗的天空已是變得漆黑不可見了，唯有耶誕的燈飾猶在恒久的照耀著。

    隨著天氣更冷，街上的人潮不但未褪，反是更加的熱鬧。子吟卻是回頭看向朱利安，問道：「幾點了？我們該回去了？」

    朱利安抬手看了看腕表，應道：「嗯，差不多該回去?！?/br>
    兩人走回停泊汽車的地方，地上的積雪比來時深了許多，每踏一步都要沒進小腿脛里。子吟并未多想，倒是朱利安站在汽車面前，卻是彷佛如夢初醒般說：「唉，我倒是忘記了?！?/br>
    「怎麼？」

    「抱歉，武，今晚我們沒法回去?！?/br>
    子吟便呆愣的看著朱利安。

    「雪下這麼大，輪胎沒法前進的，森林里沒有燈，也十分危險?！怪炖草p描淡寫地說：「我們就在這里過一晚，等明天雪融了再回去?！?/br>
    未待子吟回神過來，朱利安已是緊牽著他，回到廣場的一所旅館去。他要了個房間，便飛快的付了馬克、也拿了鑰匙。

    子吟就看著朱利安把他們的大衣都掛到架子上，房間里生起爐火，暖洋洋的像在家里一樣。他抿了抿唇，看著房里唯一的大床。

    這真的是忘記了嗎？

    「你先洗澡吧?！怪炖残θ菘晒恼f：「在外頭一整天，想來也是累了?！?/br>
    面對如此親和的態度，子吟遲疑的看著他，終是沒有問出口，待洗過澡出來，他卻是看見朱利安正把大衣墊在小小的沙發上，彷佛要強湊出一個窩來。

    「武，你睡床上?！怪炖诧L度的說：「我睡這就可以了?！?/br>
    子吟看著那連自己也容不下的沙發，便有些責怪自己小人之心，朱利安從早駕車到這里，就是為了讓他看看耶誕市集，即便是懷有居心，這好意也是明明白白的。

    子吟心一軟，便說：「不必這樣，你也睡床上吧?！?/br>
    朱利安微微一頓，隨即，臉上便綻出了燦爛的微笑。他就發揮洋人直來直往的本色，欣然笑納：「謝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