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章、交托

    子吟從武府飯廳步出，才見陳勝一直守在外頭，并沒有離去。他上前，就問：「陳大哥，你沒去吃飯嗎？」

    陳勝叼著口煙，看到子吟，連忙走上來，「武先生，三少帥讓我寸步不離的保護你，我若真去吃飯，那可是擅離職守呢?！?/br>
    子吟微微一怔，便道：「這是武府里，我不會有甚麼危險?！?/br>
    「話是這樣說，可第一天來，你不就挨打了嗎？」陳勝苦笑：「這嫡房庶房之爭，很容易鬧出人命，我可聽多了?！?/br>
    「……大娘再不喜歡我，也是一家人?！棺右鲄s是回得平靜，「而且，現在家里就只有我了?！?/br>
    「也是，武夫人總不能令武家絕後?！龟悇倏粗右?，心下卻是感到意外，只因武先生的外觀總是溫溫和和，只感到要被盛氣凌人的正房壓了一頭。然而這數日以來，他雖是被拒見著，那態度卻是不慍不火，不顯一絲狼狽的，確實就如他所說，武夫人不至於拿他怎樣。

    「說來，夫人今夜邀您吃飯，可是原諒您了呢？」

    「態度是軟下來了?！棺右鞔怪鄣?，「可子良畢竟是新喪，情緒上便難以平伏?！?/br>
    「武夫人這是看不清楚狀況，武先生才是她往後的靠依﹗這邳縣早已經是白家的了?！龟悇偕钗丝跓?，便隨著白煙呼出嘆笑：「真是婦孺之見啊﹗」

    子吟聽了這話，目光卻是微黯下來，突然意識到從旁人的目光里，就和大娘所說的一樣——他是已經把刀子架在大娘的脖子前，只等著她屈服。

    「陳大哥?！棺右魑站o了拳頭，就說：「假若大娘應允了，府外的士兵能撤嗎？」

    「我不知道?！龟悇偃鐚嵒氐?，「這要向三少帥請示?！?/br>
    子吟微微恍神，心里便如被一把尖刀，輕輕的刺進未癮的傷口，結的疤又一次給挑開來了，流淌出鮮活的血水。

    他早就該知道，這邳縣是怒洋掌管，因為是他帶兵殺敗子良，占據了這片地……不是麼？

    「你說的對?！棺右骶蛪合滦睦锏目酀?，道：「這事自然只有三少帥能做主……」

    「武先生，這事若告一段落，你也盡快回京吧?！龟悇倬蛣竦溃骸甘〉面値浐腿賻洆??！?/br>
    「你都讓他們知道，我挨大娘巴掌，他們當然擔心?！?/br>
    「唉唷……武先生﹗」陳勝就牙痛似的抽一口氣：「我這不是職責所在……」

    「我明白……」子吟垂眸笑了笑，便道，「我回房歇息去了，你也快吃飯吧?！?/br>
    是夜因與武夫人的飯席，子吟延擱到三更才到達旅館。他來的有些匆忙和慌亂，因為出府的時候，差一點就被士兵撞見了。

    「那里，甚麼人？站住﹗」

    聽得這吆喝，子吟心房緊縮，連忙藏到僅容一人的小巷，待士兵的步聲經過，才躡手躡足的離開。

    每夜進出武府，他都是如此小心謹慎，一直未被發現，實在是他的幸運。

    然而這樣的日子，遲早是瞞不下去的，白日總不外出，陳大哥亦會生疑。

    子吟叩了叩門，房門馬上就被打開，梨子看見子吟終於來了，就睜著一雙欣喜的圓眼睛，喊道：「大哥哥?！?/br>
    「梨子……」子吟知道對方正是在等著自己，心里便是歉疚，「我來晚了，你還沒睡嗎？」

    「我不困?！估孀友鲱^看他，笑著說：「等您來?！?/br>
    子吟微笑的揉了揉她的頭，便走進房里察看弟弟的狀況，梨子也亦步亦趨的跟著他走。

    「子良有醒來過嗎？」

    梨子搖了搖頭，「沒有?！?/br>
    子良猶是昏迷不醒的躺在床上，子吟把手貼到他的額上，就感到燙手的熱。他目光低垂，就從包里拿出藥壺，如之前的每一夜，給弟弟嘴對嘴的喂藥。

    子吟并沒在乎梨子的目光，而梨子也是對他們的親密習以為常了。她也終於知道哥哥的名字叫子良，因為大哥哥總是這樣珍而重之的喊他。

    「唔……呼……」

    看著弟弟把墨黑的藥汁都咽下了，子吟小心的擦著他的唇，心里卻是有些忐忑，因為子良的熱總不褪去，也并沒有醒來。

    這壯實的身子瘦得能摸出骨頭來，畢竟除了藥和水，子良也咽不下別的東西。

    「子良，我給你洗傷口?！?/br>
    子吟輕聲說著，便把弟弟半抱扶到懷里，為了方便處理傷處，子吟把子良的頭發剃得短短的，就和自己當年受傷時般，只留下一點點蔫兒。

    「梨子，幫個忙好嗎？」

    「嗯﹗」

    梨子聽得大哥哥喊她，馬上機靈的走進浴室，拎著水盆和濕布巾出來，這些天幫著大哥哥多次，她也是熟練了。

    子吟替子良解下頭上的白布帶，察看腦殼上新生的粉嫩皮rou。他用清水輕輕抹乾凈，便又給弟弟換上新的白布。

    待這一切都做完了，子吟就坐在床邊，握住弟弟的手一眨不眨的瞅他。

    「梨子，你是怎麼碰見子良的？」子吟突然問道。

    「我在破屋子里……躲著，哥哥就在同一個屋里?！?/br>
    「為甚麼躲起來？」

    「頭兒要抓我……」回想到當時，梨子就不安的絞著手，「他要賣我到胡同……」

    子吟微怔了半晌，就想起那群孩子說，小乞丐是被人販子帶著四處行乞，然而更不幸的是，梨子是個姑娘。

    「你的爹娘呢？」

    梨子絞著手，因為這是大哥哥第一次問她的事：「不記得了?！?/br>
    「你今年幾歲了？」

    「十二……」

    子吟看著這小姑娘，從那瘦小的外表，就能看出她小半生都在熬餓受苦。子吟并無意讓梨子回到過去乞討的生活，因為梨子是子良的恩人——盡管一切盡是巧合，可就因為她，自己才可再次與子良重遇。

    「梨子?！棺右髅蛄嗣虼?，一個念頭就在心里慢慢成形：「我有一個請求…」

    「嗯？」

    「我也許很快便要離開，但是我希望有個人……能待在子良身邊，照顧他、陪著他?！棺右髂爻蛑孀?，突然便拉過她的手，交疊到子良那里一同合著，他就誠懇地問道：「他是我寶貴的親弟弟，我能把他交托給你嗎？」

    梨子聽著這突然的請托，卻是呆愣地看著子吟：「大哥哥要去哪里？」

    「回盛京?！棺右鞅憧嘈α耍骸改抢镉形抑匾钠拮?、和愛人?！?/br>
    梨子胸口一堵，頓時升起了莫名的失落，她惶然的看著子吟，道：「沒有大哥哥，我和哥哥怎麼……」

    「等子良醒了，一切就會好的?！棺右鞅阄兆∷妥恿嫉氖?，垂著眼，斂下所有的情緒：「我會留下一筆錢，足夠你們離開邳縣，到別處過日子?！?/br>
    「離開？為甚麼？要去哪里？」梨子卻是越聽越惶惑了。

    子吟緩緩地眨忽著眼，有那麼一刻，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自私——把毫無關系的梨子綑綁到子良身邊，只因為自己無法再照顧著弟弟。

    這對她來說，其實是不公平的，然而眼下，卻已是沒有更好的辦法。

    離了他，離了邳縣，放下過去的一切，子良才能茍活下去。

    「哪里都可以，找個地方靜靜地過日子?！棺右鞅愕曊f：「只要平安地活著就可以了，也不要說……你見過我?！?/br>
    梨子怔怔地看著大哥哥，只感覺說這話的時候，大哥哥彷佛很傷感的。她動了動手，就想回握住大哥哥，然而下一刻，卻是感到手心下一陣輕微的顫動。

    「哥哥﹗」梨子連忙看向床頭，「哥哥醒了﹗」

    子吟眨了眨眼，盈在眼角的一滴淚，卻是因為驚訝倏地滑落到臉上。他抬頭看向床上，果然就如梨子所說的，子良的眉頭略微顫動著，眼瞼正在緩緩地睜開。

    「子良……」子吟就伏到床前，啞聲道：「子良……﹗」

    不知是發熱的難受，還是腦後的疼痛，就教武子良緊緊蹙起眉頭，俊臉也扭曲起來，子吟把弟弟的手握得很緊很緊，就緊緊的瞅著，期待他睜開眼的一刻。

    黑瞳從恍惚里漸漸抓著焦距，看著眼前的人。武子良確實是醒轉過來，他目光左右地轉動，既看到了子吟，也看到了旁邊的梨子。

    「子良……」子吟壓抑著心里的激動，低聲問道：「你覺著怎麼樣？」

    「哥哥﹗」梨子的聲音里也帶著喜悅。

    武子良聽見這聲音，卻是把目光定定地鎖在梨子身上，突然就滿臉怒容，奮身撲了起來，竟是死命的掐住梨子的頸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