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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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啦?!?/br> 那是一道清越而溫柔的聲音,他的語氣很肯定。 ——我,沒死? 祁瑯玉緩緩睜開雙眼,他的眼神空洞無神,呆滯的望著刻著星盤的穹頂。 下一秒,大量記憶仿佛決堤的洪水般瘋狂涌入腦內,一幕接一幕的在眼前快速閃回。 他本是九重天上的霜霽仙君,因故神魂出竅投入凡間歷劫,轉生為“祁瑯玉”。 “噓,別想了?!?/br> 溫暖的手掌覆在霜霽的額上,溫和的靈力源源不斷的進入身體,滋潤了許久未曾運轉過靈力的筋脈,劇烈的疼痛也漸漸被那股靈力撫平。 翻涌躁動的記憶戛然而止,記憶的最后一幕停止在游意瓏惡意卻美極的笑容上。 霜霽緩緩地合上雙眼,片刻后又睜開雙眼來,不復先前的空洞,他緩緩起身:“什么時候了?” “你這一覺,睡了將近百年?!?/br> 一旁身形清癯的人白得仿佛能發光,他從頭發膚色再到衣著都是清一色的雪白,就連雙眼也被一條白紗蒙住了。 正是傳說中與天道有牽連的玉岐臺門主琨玉仙君,亦是曾經的鹿妖秋瑤。 霜霽呼出一口濁氣,眉心緊緊皺作了一團。 “瞧你這反應,似乎你的凡間百年游不太順利呀?!辩裣删⑽⑵^頭去,直直的“看”著霜霽,“我雖看不見你經歷了甚么,卻看見攬月庭的氣運又少了些?!?/br> “無礙,不過是被一只小妖攪了清凈,不過我倒是得謝謝他?!彼V一想到那只梅花妖便覺得腹部發痛,“——誤打誤撞的將那具凡體燒了,這才把我的神魂放了回來?!?/br> 琨玉唇角含著笑意,心中卻暗嘆那小妖真是不知死活,竟是惹上了他們九重天上最不好惹的一位仙君。 霜霽雖是個正兒八經的仙君,卻絕不是什么善類,他在成仙以前,曾是上古時某國的國君,這人睚眥必報,心眼兒壞著呢。 “魔域邊界的陣法,似乎快到油盡燈枯的時候了?!辩裢蛏竦铖讽斈敲嫘潜P。 霜霽似乎還在頭疼,他蹙著眉道:“當初設下那陣法時,本就不是用來阻擋魔族的?!?/br> 琨玉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他又說:“你知道的,過去時幾大門派一直定期修補結界,且近十幾年來修補得愈來愈頻繁,按理說,以他們的力量應該還能再維持陣法完整近百年……可我卻看見,那面結界將在不久之后徹底崩塌?!?/br> 霜霽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抬起頭來:“難道,與你方才所說的攬月庭氣運有關?” “大概率是的?!辩袢匀幻鎸χ讽旈W爍著銀光的星盤,“我看見蕭白景殺了‘不該殺’的人后修為停滯數年,無情道也有崩裂的跡象,再這樣下去,他的壽命或許就該到盡頭了?!?/br> 話音落下,二人之間只余下靜默。霜霽似乎是在回憶,他搓了搓拇指,思索片刻后緩緩道:“誅魔之戰,緬恨山——間接殺人也算殺人?!?/br> “噯呀,真是說不得呀?!辩窈鋈惠p輕地驚呼一聲,隨后他笑吟吟的望向霜霽,“……來客人了,好多人呢,你那位師兄也在噢,要不要留下來見見他,給他報個平安?” “不必?!彼V微微闔眼,眉目間閃過一絲厭惡的情緒,“頭疼,我去里頭歇會兒?!?/br> 說罷,霜霽起身便熟練的往神殿后的休息室走去。 若是他還只是“祁瑯玉”,他或許會留下來給疼愛自己的好師兄報平安;但他是霜霽仙君,是這天上地下間最怕麻煩的仙人。 “好絕情?!辩裾{侃一聲,隨后便收斂了笑容,換上了一副無悲無喜的表情。 “這是……要變天了呀?!辩褫p嘆一聲。 沒過多久那群客人便到齊了,整整齊齊的排在神殿門外。 琨玉的雙眼其實看得見,但他已經很久未曾用過rou眼,自從與天道結緣后便習慣了用心看萬物。 神殿的門緩緩地打開,門外之人知道是琨玉的意思,便小心的跨過門檻走入殿中。 殿中央不知何時升起了一個高臺,琨玉便坐在臺上其中一座之上,在他左右則擺著兩排椅子,共六張,不多也不少,與來者數量一致。 眼熟的自然是參州攬月庭蕭白景,以及青沽奉天宗祁寒聲,帶來的那位面生的青年約莫是將來奉天的接班人;代表澧州的棲桐門泯滅后就由鳳鳴山莊柳遇潺頂替,朔門則是近十來年苗疆流彌重建后產生的新門派,擅巫蠱之術,掌門的是一對姓姬的姐弟。 “你們來找我,是有何要事?”待六人分別入座后,琨玉才緩緩問道。 話音剛落,其余五人便齊齊望向蕭白景。 “四個月前,棲桐門遭魔族滅門,好在梧桐山地處澧州郊外,并未傷及無辜?!笔挵拙伴_門見山道,絕口不提自己來時的目的。 同在澧州的柳遇潺深有感受,而鳳鳴山莊正是以武道入靈修而著名,他就著此事表明看法后,認為結界陣法出現漏洞,還認為魔族過于囂張,應討伐魔族。 蕭白景向來憎惡魔族,自然認同柳遇潺的看法,但卻不提起陣法一事。 祁寒聲也漸漸加入到討論之中。 話題則圍繞著討伐魔族與重塑結界展開,提出了許多方案,卻發現人人都各持己見,哪一個方案都不好實現。 朔門姬氏姐弟只贊同修補陣法,卻拒絕討伐魔族;蕭白景支持打擊魔族,但在結界上卻很猶豫;柳遇潺向來崇尚武力,認為無論哪一件事情都很重要;祁寒聲則比較中立的分析了一番局勢。 唯獨琨玉與祁疏星一言不發。 商議半天卻如同白講,眾人閉了嘴望向琨玉。 琨玉卻是搖了搖頭。 “前輩們不如聽我一言?!币恢背聊^望的祁疏星開口說話了,“我認為既不應該討伐魔族,也不應該重塑結界?!?/br> “那——棲桐的滅門豈不是冤枉極了?”同為澧州人的柳遇潺有些憤懣,他還想說什么,卻被琨玉的一個手勢制止了。 琨玉:“那,祁少宗主以為如何?” 祁疏星回答道:“一來,如今的魔族并非先前群龍無首的散亂模樣了。新魔尊上任已有數年,細細算來,魔尊如今應當正值全盛時期,同境界下的魔族本就要比靈修更強一些,我想現下應該也沒有幾人能正面與巔峰狀態的魔尊對戰罷。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晚輩認為還是不要與魔族起沖突的好。 二來便是阿……景行如今下落不明,缺少了固陣的鉤玄針不說,布陣工程量浩大,且上古陣法繁復又脆弱、牽一發而動全身,若是處理不當,誰也不知道陣法在非自然狀態之下崩潰時會有甚么后果。 平常修補陣法都是由蕭前輩與景行負責,現下只有蕭前輩能夠修補漏洞,但這一補便要耗費大量的心力與靈力。萬一這個時候魔族趁機攻來,沒有蕭掌門,我們的勝算便又小了幾分。 據晚輩所知,這個陣法自上古時期起便存在至今,近幾十年來修補得也越來越頻繁,我想大約是陣法內靈力所剩無幾的緣故,現下這個陣法或許只剩下一個空殼,隨時都有可能自然消亡,靈修與凡人們直面魔族是遲早的事情。 況且,魔尊繼位以來從未進犯過玄真界,卻唯獨滅了一個棲桐門,此后直到如今已有四月余,再未踏足過玄真界——晚輩認為,魔族此番行動更像是復仇,而非挑釁?!?/br> 語畢,祁疏星望向琨玉,后者沒有什么動作,臉上表情也不曾變化。 雖然先前早在青沽時,祁氏父子就私底下討論過此事。饒是如此,祁寒聲臉上的表情還是空白了一瞬,他看一眼身旁的兒子,收斂了眼底的驚異。 蕭白景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情緒,他思索片刻才說:“所言極是,是貧道沒考慮周全,那祁少宗主認為該如何?” “奉天曾因機緣得過上古鬼修遺下的寶物,一并留下的還有幾本日記。那名鬼修正是布陣者之一,他在日記之中說明了設下結界的原因——預防魔域中未開靈智的嗜血魔物?!逼钍栊腔卮鸬?,“千年過去了,如今的魔域早就不再是從前那個荒無人煙的血窟了?;蛟S,我們可以參考玉岐臺與妖尊的契約,嘗試與魔族談判、簽訂契約,這于玄真界中的任何人都百利而無一害” 琨玉聞言猛然睜開了瑩白雙眼,隔著白紗望向了祁疏星——原來如此。 玉岐臺與妖尊簽訂契約的事情是眾所周知的,也知道這項契約給雙方帶來了多少好處,妖族也漸漸的融入人類社會之中,不分你我——若是成功與魔族合作,那么利必然是大于弊的。 鳳鳴是幾個門派中最為貼合凡人生活的,柳遇潺權衡了一下利弊,倒是十分大方的推翻了先前自己的想法:“若是如玉岐與云間海那般的契約,我認為倒可以一試?!?/br> 姬氏姐弟亦表示贊同。流彌曾遭受重創淪為死城,老朔門也因此毀滅,如今好不容易重建,他們不想再同魔族起任何沖突,若是能夠與魔族合作,或許能夠加速流彌與朔門的恢復。 蕭白景面上沒有過多情感流露,只輕輕一點頭,算是默認。 商議的部分顯然是結束了,但到底要不要定下還得問一問琨玉的意見——琨玉能夠預測將來大致的趨勢。 “可行?!辩裰缓唵蔚南铝艘痪涠x。 事情就算是定下了,其余的便由來訪的六人共同完成。琨玉向來不插手干預,只作為一個預言者,給出對應的建議與忠告。 既然結束,來訪者們先后告辭,唯獨蕭白景卻仍是不動。 琨玉倒是十分有耐心的“望”向他,溫和的道:“我知道蕭道長有事情要找我?!?/br> 蕭白景眼中的驚愕轉瞬即逝,他平靜的道:“此次前來,貧道確實有事情想要問問仙君,我的師弟遭一小妖坑害喪了命,我去過云間海,妖尊告知我那只妖似乎成了精怪?!?/br> “你的師弟無礙?!辩窕卮鸬?,“那只妖的因果就要降臨了,蕭道長不必過多cao心?!?/br> 蕭白景甫一聽便明白了過來——正如妖尊啻毓所說,他的師弟或許并非凡夫俗子。 如此,他便放心了,其他的自有定數。 “多謝琨玉仙君?!笔挵拙案屑さ某褡髁艘灰?。 道別過后,蕭白景轉身便準備離開,剛剛跨出神殿的門檻,卻聽見身后傳來了琨玉的聲音。 “蕭道長且看清楚自己的心?!?/br> 琨玉的聲音被風帶到耳邊,蕭白景身體一震,猛然回頭,卻見神殿大門已經關上。 那是一句忠告。 蕭白景有些狼狽的回頭,再面向溫暖的陽光時,他還是那個光風霽月的蕭道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