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再次震懾了宋青書的感官，瞬間擊中了他的心。

    那些題目他全是一道一道解出來的，怎么可能錯了很多？

    他盯著校長一張一合的嘴巴，看向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的年級主任，神色緊張的監考老師，還有為他打抱不平的楊老師，他們的聲音傳進耳朵里像一串亂碼，已經聽不清他們究竟在吵什么，只是他們每一個眼神和動作都深深刻在他心里。

    宋青書氣極反笑，他的試卷被捏造肯定離不開這群人的關系。

    整件事處處透出荒唐，要完成這樣一件誣陷他作弊的證據，必定需要很多人參與進來，校長、年級主任、監考老師......他看向溫荀，溫荀臉上始終掛著輕淺的笑容，眼神摻雜輕蔑和嘲笑，仿佛在說“宋青書，你斗不過我的”。

    他連一個人都抗爭不過，更何況一群人。

    溫荀那種悠然的狀態本該是他的，被取笑成績和獎學金的人應該是溫荀。

    宋青書握緊拳頭，濕潤的眼眶迸發出怒火，“校長，我要求把我的試卷公開，讓所有同學判斷試卷上是不是我的字跡！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能寫出這種字，甚至神通廣大到抄了十幾個同學的試卷?！?/br>
    “我不同意?！睖剀鏖_口道，作為該事情的主人公，當然有權拒絕，他平靜地說：“我必須聲明我沒有作弊，我沒有抄宋青書的試卷，但我也不想給他造成困擾。作弊是很嚴重的指控，可是學校有學校的規章制度，達不到作弊的標準或者沒有證據就不是，對學校的規章制度持不同意見這屬于個人的主觀看法，主觀看法人人不同，理應尊重，但最終還是要按照規章制度評判?！?/br>
    “依照校長和老師的判斷能力絕對不會平白無故冤枉一個學生，這對于他們來說有什么好處？如果把我們的試卷公開，這件事就會鬧大，到時候毀了學校的名聲怎么辦？所以，宋青書，現在人證物證都有，你就不要抵賴了，承認你作弊吧?！?/br>
    宋青書頓時激動萬分，抄起桌上的保溫瓶扔向溫荀，溫荀躲避不及，肩膀扛下了疼痛，保溫瓶掉在地上發出一聲哐當。

    “我沒有作弊，我為什么要承認？！溫荀你真卑鄙！”

    宋青書還想從桌上抄起試卷扔過去，絕望、無助、憤怒的情緒沖擊著他，如同龍卷風摧毀他心里的防線。其他老師涌上前拉住激動的宋青書，任他掙扎也不放開，過了很久，宋青書哭累了，漸漸失了力氣，軟下身體，淚水模糊了雙眼。

    他知道現在自己很狼狽，但他沒法忍住不哭。

    見狀，龍原原本平靜的臉孔皺起來，像一張烤焦的烙餅，作為校長，他應當出面收拾凌亂的事態，順著溫荀的話說：“溫荀同學說得沒錯，試卷不能公開，鬧大了這件事有損學校聲譽，但是如果宋青書同學執意要把事情鬧大，曝光給媒體或者發到網絡，到教育局投訴，那我就會把證據放出來，到時候你面臨的結果就不只是取消獎學金評比、全校通報批評，而是開除學籍，沒有學校會接受你這種愛鬧事的學生。你要牢牢記住，學習知識前，要先學會做人?！?/br>
    這番令人生厭的話聽在宋青書耳朵里，更像赤裸裸的威脅。

    “取消獎學金評比和全校通報批評的處分很輕嗎？”宋青書的聲音透出一種哀傷和絕望，緩緩滑下兩行淚，一股寒意像血液一樣，流遍四肢百骸，“您作為校長，竟然包庇溫荀作弊，‘教人先正己，育人先育德’的道理難道各位老師不懂嗎？你們做這種事，真的心安嗎？”

    辦公室里頓時死一般安靜。

    良久，校長走到宋青書身邊，給他遞一張紙巾，整個人顯得親善親切，“宋同學，我們都是按照學校的規章制度辦事，你作弊的證據都有，下次不要為了一時的虛榮心做這種事，人貴在腳踏實地?！?/br>
    所謂‘按照規章制度辦事’，是指按錢和權辦事嗎？宋青書想問出口，他的心情差到極點，有一種被毀滅的感覺。

    宋青書冷冷地站在原地，含著滿眼淚水恨恨地剜溫荀一眼。

    從校長室出來，楊老師想送宋青書回宿舍，他的狀態很差勁，宋青書卻搖搖頭，說：“楊老師，謝謝您剛剛幫我說話，我想一個人靜靜，您放心，我不會做傻事的，我只是......想好好整理自己的情緒?！?/br>
    “有什么事或者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跟老師說?！?/br>
    “好?！?/br>
    楊老師深深嘆一口氣，把眼睛里的水汽?；厝?，直到看見宋青書走進男洗手間，才走回辦公室。

    校長辦公室里，只剩下龍原和溫荀。

    溫荀很滿意這次的結果，尤其看見宋青書吃苦頭的樣子，深深取悅了他，說：“謝謝龍老師出力，我爸爸一定會履行他的承諾，您校長的位置一定坐得穩穩當當的?！?/br>
    龍原大笑兩聲，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眼睛瞇起一條縫，“小事一樁，不足掛齒，能讓丁總和溫總帶我一起投資生意，是難得的機會！”

    溫荀嘴角彎了彎，不覺想起丁聲川，丁聲川肯定沒想到丁昊雄為了生意違背兩人的承諾。他沒想到丁聲川真的為了宋青書去找丁昊雄幫忙，但多虧他有一個好面子的父親，他的父親絕對不允許溫家出現這種丑聞，所以和丁昊雄達成合作。

    他冷哼一聲，看來丁聲川很在意宋青書，那又如何？宋青書還是輸給了他。

    溫荀腳步輕盈地往課室走，途中遇見同班同學，對方湊上來，說：“溫荀，現在學校論壇上很多人都在說你作弊，風向都偏宋青書，你不上去發一條澄清？”

    溫荀睨了一眼同學，冷冷道：“我又不玩論壇，專門上去回復顯得我很在意，我就當不知道這回事，就算知道我也不會多說半個字，因為信的人是傻逼?！?/br>
    溫荀走到課室門口，倚在門框注視正在認真做練習冊的文營壘，想象文營壘得知作弊這件事結果的表情。

    文營壘會罵他“賤貨”“下三濫”“惡心”......一想到文營壘會對他惡語相向，溫荀就變得興奮和期待。

    從前他還會埋怨文營壘不站在他這邊，但現在完全不在意，文營壘罵他越狠，他越喜歡。

    宋青書先去洗手間洗了臉，鏡子里映出他的痛楚，隨后他去了丁聲川常去的頂樓，現在是上課時間，這里空無一人，是最好的獨處地方。

    宋青書雙手扒著鐵網，從頂樓往下看，第一次產生死亡的念頭，瞬間凍住溫熱的血液，奪走了氣力，不過，一個驚天動地的雷聲把他驚醒，他竭力振作精神，逃跑似的往后退幾步。

    死亡不能解決任何事，他要是今天從這里跳下去，很多人只會以為他是羞愧而死。

    蒼穹越來越陰沉，如同一團灰色的棉花糖。

    “要下雨了?！彼匝宰哉Z。

    他沒料到今天會下雨，沒有帶傘，正如他沒料到人性險惡，這種倒霉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宋青書愣愣地站在那里，丁聲川的臉忽然浮現在腦海，他鼻子一陣陣發酸，胸腔好像要爆炸似的。

    丁聲川又騙了他，溫荀作弊的事情并沒有敗露。

    但這并不怪丁聲川，這件事本來就和他沒關系，或許他說這句話只是為了安慰他，可是......明明一直失望，他為什么還要相信丁聲川的話？

    同時，他擔心院長聽聞這件事后的反應。自己身在異鄉，孤立無援，往后的日子該如何面對？

    宋青書的思緒亂如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在“證據”面前，他百口莫辯。

    他想把這些事從腦海甩出去，但一點也不容易，他沉默著看向遠方，看似很冷靜，實際上心里有說不出的難受，悵然。

    沉默，宋青書沉默，長久的沉默。

    宋青書在頂樓待了很長時間，久到聽見兩次上課鈴聲，他不想去上課，不愿面對同學探究的眼神，盡管他沒錯，但言論早已把他打死了。

    他回了宿舍，把自己蒙進被窩里，仔細分辨，能聽見被子里傳出來的細微的嗚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