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空氣帶著硝煙的味道進入鼻腔，洛軼打了個噴嚏。

    掌心和槍接觸的地方尚且沒有被他的體溫完全焐熱，仍舊帶著金屬的冰冷，洛軼的指尖凍得有點發僵。

    他合上手槍的保險，放回腰帶上的槍套里，然后蹲下身來，伸手闔上了死去的中年男人仍舊凝視著他的雙眼。

    從尸體額頭處流出的血跡尚未干涸，沾了洛軼半手。

    還未成年的近衛小隊長霍海芋收拾完俘虜，就看見看見洛軼蹲在地上，多少有點理解他的心情，摸了摸自家老板的肩膀。

    洛軼搖了搖頭，站起身來，露出一個溫和開朗的笑容：“走吧，收隊，回家吃餃子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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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許多人的想象不同，危樓的除夕，總是格外的熱鬧。

    或許是人如果真的缺乏某種東西，就會格外珍重在意，危樓的成員們都非常重視這個節日，如果不是有非常要緊、推不掉的活計，都會在這天聚集在一起。

    “老大也真是的，什么家伙都不讓帶，萬一真有什么事情怎么辦?！惫醋忧靶┨焓芰藗?，手上都是繃帶，插在兜里不敢露出來。他是危樓最好的情報員，喬裝潛入過各種地方，樹敵無數，身上沒有武器總覺得不安全。

    天青攬著他的肩膀，敲了一下他的后腦勺：“你就別叨叨了，老大說的對，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好不容易隼部有了幾個能見光的身份，大家都用真容生活好幾個月了，再出事，就是萬劫不復，小心點沒問題?！?/br>
    清道夫們當然不配有總部，無非是沒暴露的安全屋中的一個、或者某個保護區的密林深處的一群帳篷；而今年對他們來說卻是有些不同，他們在第二世界艾倫西亞中終于逐漸站穩了腳跟，少數洗白了身份的幾個人一起，買了一棟小樓作為工作室。

    危樓的房產很多，但真正能見光的、能長久地擁有下去的，這還是第一個。

    這棟小樓、這幾個身份對他們來說，寄托著實在太多的念想，以至于他們的首領戚憂下了死命令，所有人不允許攜帶任何聯邦法律禁止普通人攜帶的武器，來之前用最高等級喬裝保證最大程度上接近普通人，不通過容雅的審查不許進入小樓周圍3公里范圍。

    猴子被容雅搜了三四遍，就差在肛門里面塞點兒啥帶過來了，連帶著他的室友天青也一起姍姍來遲。

    他倆是最后一波，沒過多久，扎了兩個麻花辮、素面朝天的容雅就拎著大包小包進了小樓。

    “我也不知道是誰送的，你們看著用?！?/br>
    她扔了一堆花里胡哨的包裝袋，里面松茸鵝肝和?；鹜戎惖氖巢牧宅槤M目，她也不分辨，就一股腦給了廚房。

    葉曉隨便撥拉了兩下，忍不住嘖嘖地贊嘆兩聲：“雅雅你最近釣的這些個凱子可以啊，都是好東西，就是不太適合包餃子，留著明天午餐吃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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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家的年夜飯，算得上是個重要的社交場合。一干管事的內姓外姓高層齊聚在老宅，警備力量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了個水泄不通。

    只是從開席開始，洛軼右手邊的第二個位置一直空著，洛軼也沒管，只是叫了傭人開始傳菜，帶頭動了筷子，下面的人多少有些犯嘀咕，但是也沒敢問。

    這桌飯山珍海味，但沒有餃子——沒人會覺得這是一桌團圓飯，他們自然要在宴散了后回家各自團聚。

    觥籌交錯、論功行賞，八點，宴席準時散去。

    最后一輛車駛離洛家老宅，洛軼才和路透說：“可以了，消息發出去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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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曉在藏鋼镚。

    這是老掉牙的傳統了，在現在的聯邦，可能也就只有他這種聽著老掉牙傳說故事長大的特殊群體才會相信。

    他們每年都絞盡腦汁想要讓戚憂吃到鋼镚，但戚憂和他們實在太熟了，每每不動聲色地拆穿他們，把帶鋼镚的餃子送到其他人的碗里。

    【你就不能成全我們一下？】葉曉也曾經當面跟戚憂抱怨過。

    【我運氣已經夠好了?！科輵n這么回答。

    不知道他今年多了個外援，能不能多一點勝算呢，葉曉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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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透的個人終端上，艾倫西亞lite收到了新消息。

    “可愛小智障（楚江開）：我想把有鋼镚的餃子塞給老大，但是他每年都識破，你有沒有什么好主意？”

    是全息網游，可以在睡眠中進行游戲，不但不會影響身體休息的質量，還能增強各方面的能力、游戲艙玩家還能借此強身健體，這也是積累了十幾億玩家的重要原因。

    為了防止上班族等游戲時間較少的玩家和重度玩家特別是職業玩家之間的差距過大影響到游戲體驗，離珠科技只在現實時間的下午五點到第二天早九點的十六個小時間開放服務器；為此，他們開放了一個個人終端應用軟件，，用于他們處理一些簡單的游戲內容，比如買賣商品，或者和好友之間收發消息。

    路透收到消息的時候，他剛剛發出二長老的訃告。即使明知道馬上就會被蜂擁而來的各方勢力淹沒、要應對無數的勾心斗角，他還是沒來由地開心了一下。

    他的小男朋友，是個厲害的職業玩家，和同工作室的伙伴們常年生活在一起，每天都過著熱熱鬧鬧、雞飛狗跳的生活。

    他的個人終端上已經堆了五六個待接通的通話窗口，并且更多的窗口在以令人頭皮發麻地速度蹦出來。

    路透伸了個懶腰，回了一條：“在加班，o（╥﹏╥）o，要不你先騙過你自己？”，然后閉著眼睛隨意點開了一個進線的通話。

    ——雖然他的工作和生活總是充滿了這樣和那樣的狗屎事情，但假如他做的，洛軼做的，能讓他的小男朋友這樣的普通人活得安全一點，多過幾個這樣快樂的春節，或許這一切也還沒有那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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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狗男人！”收到消息的葉曉氣得重重地剁了好幾刀蝦rou，“什么破公司嘛，大除夕的還加班。天天加班。垃圾公司?！?/br>
    “嗯？緹歐他們又加班了？”

    聽到戚憂的聲音，葉曉嚇了一跳，心虛地笑了笑。

    戚憂去冷凍庫拿rou了，他不以大開大合的力量見長，但也絕對算得上強健，這會兒提著上百斤重半扇黑豬也不見他吃力。他把那扇豬rou放上案臺，找了細目的磨刀石蕩了幾下牛刀，拎著豬皮的邊緣就開始輕巧地處理起來。外層的豬皮在他手里服帖的就像一件普通的衣服，被干凈利落地剝下來；然后他換了骨刀，從關節處幾個巧勁兒，偌大的半只豬就被解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rou。

    “我沒上過班，不過聽說他們白領是這樣的，老板一個電話不管過年過節都要回去加班。不過他應該收入還不錯，總比那些累死累活還沒多少錢的強。你找他什么事情？”

    他拿了一小堆rou，放在案板上，也不用雙刀，一把剁rou刀在他手里轉了個漂亮的花，帶著殘影上下飛舞起來。

    “嗯，找他商量怎么給你塞餃子?！比~曉坦誠地告訴了戚憂，一邊把剁好了的蝦蓉快速塞進冰箱，換了把快刀開始處理容雅帶的黑松露。

    戚憂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一邊剁rou一邊笑出聲：“你怎么還惦記著這個呢？我運氣還不夠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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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軼克制地、只洗了一遍手，就關上了水。

    手上仍舊有淡淡的血腥味，但他已經不是那個會因為殺人抱著馬桶嘔吐，幾天吃不下飯，強迫癥似的洗手洗到脫皮的少年人了。

    手上的血洗得干不干凈能代表什么呢？他身上背負的血債和罪惡早就罄竹難書，足夠讓他在地獄永世沉淪。

    他走出洗手間，看到了母親擔憂的眼神——容貌殊麗、看上去只有三十歲出頭的女性端著一盤餃子，站在餐廳的門口等他。

    洛軼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柔軟了起來。

    “媽，您和琳琳先吃啊，一會兒餃子要坨啦?！彼帐昂们榫w，帶著笑容迎上前去，接過母親手里的盤子，拉著女人柔軟的手回到餐廳——他乖巧的meimei也在擔憂地、關懷地看著他。

    餃子很好吃，它也很特殊，由洛夫人、秋小姐親手包出的餃子，即使在地下世界，也沒幾個人配得上吃這一頓飯。自秋莉嫁過來，做了洛軼的繼母以后，她從未缺席過除夕，哪怕被丈夫責罵，也會堅持給洛軼包這一頓餃子。

    她是個溫和又善良的女人，只是生在秋家，又長了一副太過招人的容貌，不幸被黑道一手遮天的洛家老家主看上，被迫駐留在這深不見底的陰冷老宅里。

    “沒事的?！鼻锢蛲蝗婚_口，溫柔地看著洛軼，眼中含有著絕不作偽的悲憫，“二叔他對你或許不錯，但他走到這一步，也是咎由自取?！?/br>
    洛軼的筷子停了一下。

    二叔對他并非僅止于“不錯”，甚至說得上視如己出。在父親意外身故以后，二叔并沒有借機上位，反而是選擇了幫助洛軼穩住局勢，一步一步掌握洛家。他甚至刻意沒有留下半分子息，避免威脅到洛軼的地位。

    他當然是個惡人，橫征暴斂無惡不作，他的場子里什么過線的貨都能流通，甚至還有“棄界”這么個傷天害理的東西開著?？蓺w根結底，他從沒有半分虧欠過洛軼。

    但二叔不是他殺的第一個對他好的人，不是他殺的第一個血親，想來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年輕家主只是低著頭，笑了笑，給母親盛了一碗松茸雞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