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思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良宵忽已逝,何不秉燭游?”驚堂木一響,說書人打開一把折扇,故作風雅地扇了兩下,打了個悄無聲息的寒戰,開始了亂飛唾沫星子的胡扯。 一只白皙的手叩了叩桌面,仰了仰修長優雅的脖頸。裊裊幽香環繞,這人靛藍色長袍暗紋若隱若現,一條藏藍色發帶隨意將墨色瀑布般青絲束起,發帶垂在頸側,顯得越發清雅。眼眸半闔,帶著幾分蕭瑟,仿佛全天下的苦痛,都被他收斂進了一雙墨色的眼睛。他低垂著眼的時候,睫毛打下一片扇狀的陰影,近乎悲天憫人。然而他唇角卻彎成一道玩世的弧,像一只嬌貴傲慢的狐貍。 敲門聲響起,這人只是略微掀起眼皮撇了一眼,起身往窗邊走。來人步伐輕快,行至門口,腳步頓了頓,略顯遲疑地跨進門,旋即貼著墻根站好。這少年身量頎長,穿著件灰綠袍子,腰間掛著個香囊,淺金色,顯得妖冶貴氣。 “昨日你收留的幾個賊禿,什么來頭,動向如何?”男子身子探出窗外,半撐個臉,腰間玉佩和帶鉤相碰,發出一聲悅耳的輕吟,他聲音微啞,對待少年的態度顯得慵懶傲慢。 “想來是隨衣冠南渡至,已在別院歇下了”,金玉之聲分毫必見地傳入了少年的耳朵,他耳根莫名一紅,在心里唾棄自己,瞎想什么。 “食祿朽木都往東南逃,來我們這琉球小島做甚?” 男子轉過身盯著他看,眉頭輕輕挑起,“瓊英,腦子不用,可要生銹?!?/br> 瓊英皺了皺眉,縮到一旁。 還沒待他一番深思熟慮,有人敲開了雅閣的門,一名華服女子款款走入。 瓊英在正經機謀上左支右絀,對這種風月之事卻格外觸類旁通。他心中打翻了醋壇子,整個人冒著點酸意。瓊英神色黯了黯,識趣地貼著墻根溜出了門,盡量不討一分嫌地把門帶上了。 女子開口道,“白術先生怎么看?” 男子緩步走到桌邊坐下,又抬手示意,款款倒好茶水,端得十分溫良恭儉讓,“季小姐請?!贝幼?,他目光緩緩移到門上,繡口輕啟說了四個字,“假道伐虢?!?/br> 季云珣微微側身,“節氣有變,北邊游牧南下,然朝野動亂貴族不滿均輸,釜底抽薪,晉人衣冠南渡,如今南北分朝,還算穩定,先生認為,有人要打嶺南的主意?” 白術緩緩開口,“治世只是偶然,亂世才是常態。如今海上貿易之盛,有目共睹,行商雖為末流,有利未必不圖?!?/br> 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由近及遠,某位道聽耳實的小崽子已經風風火火地往回跑了。 白術輕輕一笑“假道伐虢,憑他們腦袋亮嗎?!?/br> 瓊英跑到一片密林,卻見幾個僧人行李齊全地偷溜,當即正色詢問,神色乖巧,“幾位大師急匆匆上哪去?” 前朝天子將玄佛之道擺上了廟堂之高,一眾僧侶錦衣玉食了半個世紀,內亂之后,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然而國破山河也不影響貴族們強取豪奪,歌舞升平。往東南渡江而去,賊禿還能分幾杯rou糜,往嶺南偏僻便只剩下當土匪頭子的路可走。瓊英一路上沿著線索抽絲剝繭,越想越不對。 “爪哇之地蠻夷不開化,風土人情粗糙得很,招待不周,幾位大師想必是不堪怠慢了?!杯傆⑸裆@得遺憾溫文“家慈篤信佛陀,若是讓她知曉小子怠慢佛陀門下弟子。想必在下少不了一頓家法了?!?/br> 那為首的和尚站了出來,十分世外高人地宣了一句禪語,開口道“化外之人,怎敢長久叨擾,告辭?!?/br> 話語間,幾個和尚變換了走位。此地僻靜偏遠,平素無人經過,實在是殺人越貨的好地方。瓊英見狀,十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地在和尚撒迷香的前一刻屏息暈倒在地。隨著他的動作,錦繡衣衫上的暗紋流光溢彩,鋪了一地奢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