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足月的肚子比之前大了好幾圈，下墜得厲害，喬安娜在鏡子前轉了轉，還是不太滿意。脫下外套，她挑挑揀揀，又換上一件面料硬挺厚實的大衣。

    雙手插進口袋，在鏡子前側身瞧了瞧，這衣服樣式筆挺，硬質面料遮擋住身前的曲線——當然，腹頂的位置依舊被撐出個小小的弧度——瞧不出她已經接近產期。

    外衣是米色的，里面穿了件紅色長裙，裙擺在大衣下擺下俏皮地擺動。天氣漸冷，喬安娜身下還配一條黑色褲襪，套上平底短靴，她裹緊大衣，抓上挎包和手套，匆忙推門而出。

    預產期就在下周，孕婦系上安全帶，有點兒勒著，前座的空間也緊張。肚子沉沉的，擠得她雙腿大開。

    好在開車去學校并不太遠，喬安娜咬牙點火發動，一腳油門開了出去。車后座放著準備好的待產包，前幾天經歷了幾回假性宮縮，最嚴重的時候他們都開車去了醫院，但醫生說還沒有分娩的跡象，還是讓她回家休息。本來兩人打算在家準備，但鮑勃臨時受到了采訪邀請，大學也恰好請來一位經濟學教授舉辦講座。喬安娜讀過她許多文章，那些論點對她的畢業論文頗有啟發，如今有機會親口向教授提問，她當然不想錯過。

    車安穩地停在圖書館前，喬安娜跨出門來。大衣下，她的肚子沉甸甸的，墜得厲害。這兩天她總想上廁所，剛才被安全帶勒了一路，一下車，尿意就又冒了出來。

    看了看表，還來得及，喬安娜邁著急匆匆的步子往廁所趕去。這大肚子偏偏妨礙得很，一顛一顛的，還有點兒刺痛。孕婦不得不揣進口袋，雙手在衣服里捧住孕肚。

    喬安娜走進無障礙廁所——馬桶邊有欄桿讓她借力——敞開外衣，撩起長裙，她的大腿被緊身褲襪緊緊地包裹著，雖然是懷孕后購買，長襪的尺寸依舊有些緊張。

    褲襪還是高腰款式，褪下緊繃的布料，喬安娜不禁輕輕呻吟。下腹從包裹中彈出，墜得更沉了。她張開雙腿，撅起臀部，讓它輕輕觸到冰涼的馬桶圈，才慢慢壓上自己的體重。

    女人的腿大岔著，順著圓鼓鼓的弧度往下捋著肚皮。她只是為了讓尿意徘徊的身體快點兒排泄，并沒有意識到這個動作如何鼓勵著孩子往生命的出口挪動、前進……

    一陣熟悉的痛楚從身體深處傳來，喬安娜弓起腰，隱忍地握住膝蓋。宮縮來得突然，她習以為常地擰起眉頭，嘴巴微微張著，氣流從中急促地進出。這幾天她經常經歷這樣的假性宮縮，已經學會了保持鎮定。

    陣痛糾纏了一會兒，喬安娜不得不揚起頭，大力揉搓大腿以排遣痛意?！昂簟簟簟彼刂卮鴼?，原本柔軟的孕肚緊繃著，在布料下呈現一種下墜而堅硬的勢頭。

    疼痛讓她身下的肌rou反射性地緊縮，沒法兒排泄，縱然在陣痛中不忘按揉自己臌脹的下腹，那股炙熱的水流依舊徘徊在出口邊緣，就是不能出來?！霸撍馈馈眴贪材劝慈嘀赂构某龅奈恢?，那兒yingying的，疼痛和尿意在手下一齊加重，她打著圈兒盲目地揉著那些可能是膀胱的地方，只希望能快些終結這尷尬的局面。

    最終流出的尿液也腥臊、灼熱、甚至讓出口都隱隱刺痛。

    宮縮悄無聲息地走了，肚子漸漸又柔軟下來，但排泄依舊斷斷續續的。孕晚期有時候就會這樣，下降的胎位刺激著膀胱，讓孕婦接收到錯誤的排尿信號。她又坐了一會兒，一直到下身涼颼颼地發冷，再也沒有一滴東西排出，喬安娜才重新拉起自己緊繃的褲襪。

    當然了，她沒這么走運，今天腹部的緊縮似是打定了注意要和她糾纏，反反復復的，這一會兒就第二次侵襲了她的孕體。

    喬安娜站在不算寬敞的廁所里，抓著扶手、洗臉池、門把等一切可以攙扶的東西緩緩踱步。她曲起腰背，像撈著一個沉重麻袋一般摟住自己下墜的孕肚。腹腔中的疼痛牽動著全身，讓呼吸變得畏縮，行動變得遲緩，心理作用下——或者不是——這次似乎比上一回更加劇烈，更讓人疼痛。

    喬安娜的脊背被冷汗浸透，她憋著氣——連呼吸都會牽扯起腹部的疼痛——咬牙痛苦地想著：‘我痛了多久了？和上一次宮縮隔了多長時間？’

    一……二……計數被更深的疼痛打斷了，女人把身前的衣服揉成一團——

    “呃——呃——”她站在鏡子前，緊緊握著洗手臺的大理石邊緣無聲地吶喊，雙腿不自覺地分開，臀部好像努力地想要擠出什么。

    “呃啊——”在一陣劇痛后，她的身體艱難地松弛下來。

    但手機鬧鈴比她的頭腦先清晰地響起?！斑怼獑琛眴贪材葥沃词峙_，大口抽氣。離講座開始只有五分鐘了。

    她不得不抓起自己的挎包推門而出，邊走便擦拭前額沁出的汗水。圖書館報告廳的門已經關上了，她被指引著從后門進入。房間很大，一排排桌椅后已經坐滿了不同專業的學生和教師，此時里面還是鬧哄哄的，講座尚未開始。

    志愿者帶著她走向后排，指引向角落里的座位——只有這樣的邊緣處還零星有幾個空位。

    喬安娜小心地捧著自己的肚子，從坐得滿滿當當的座位間穿行而過。如果她更幸運一點兒，也許就會發現自己行走的笨拙并不只是因為通道如何局促，或者，她會注意到自己比之前更下垂、更不正常的肚子。但顯然，已經走進人群中，放下挎包緩緩坐下的孕婦沒有留意到，在自己的身體中，胎頭是如何緊密地隔著羊膜與zigong貼上腹底，如何蠢蠢欲動地試探著漸漸張開的宮頸口。即將分娩的產道變得短小、柔韌且濕漉漉的。喬安娜墊了衛生棉，但因為宮縮的分心，她顯然沒有注意到上面的棕色痕跡。

    總而言之，在話筒輕輕扣響的聲音中，這位可敬的姑娘有點兒不安地動了動身體，帶著純然對知識的渴望投入進思維與語言的頭腦風暴中。

    她腹中的孩子，此時安靜地，好似很乖巧似地蜷縮在zigong里。但她的身體、她酸脹的腰背、刺痛的下陰，合并不上的腿根，以及輕輕蠕動的肚皮——她的zigong、她的臟腑——這一切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