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洋槐開放的時候，伍學易成為了z公司的一名新職員。

    入職第一天，HR領著他熟悉公司場所和同事，在與前輩們一一打招呼時，他第一次見到了文封。

    伍學易能清晰地回憶起初見的場景，年輕的副經理從文件中抬起頭，朝他露出溫和的微笑，嗓音也是柔和的，但他說了些什么呢，是“歡迎你的加入”嗎？伍學易對此記憶模糊。

    因為在直面那張清俊的臉后，他的內心便只剩下了贊嘆與難以覺察的隱秘跳動，但那時的他只把它簡單歸結于人們面對美麗同類都會產生的、小小的心跳加速。

    夏天，窗外是矢車菊藍的天空和永不休止的蟬鳴，伍學易已經與同事們混得很熟，但這其中不包括文封。

    如果說“和善”加“可親”是固定用法，那么評價文封時無疑得拆散它倆——和善卻不可親，這是他給每個人的感覺。他是一個溫和的上司、能干的下屬、禮貌的同事，卻更是個淡漠的局外人。他那么溫柔，卻又那么努力地避免著一切不必要的深入交流與肢體碰觸，以此維持著對所有人都別無二致的微妙疏離。

    與之相反，在食堂就餐時、工作閑暇時、下班后，伍學易都有著忙碌而充實的社交生活，開朗熱心、踏實能干且生得一副俊朗皮囊的他很受歡迎。但不知為何，無論身旁多熱鬧多精彩，他的余光總不由自主地轉向那個身影：他在食堂東角第三排窗邊的固定座位、他慢條斯理的咀嚼和紅潤的嘴唇、他襯衫中總規整穿著的白色背心、他伸懶腰時腰肢好看的弧度、他露出的沒有汗毛的白凈手臂……

    伍學易覺得文封和善疏離的面具下有誘人的事物被包裹、在涌動，但那具體是什么，他無法看清，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在意。

    直到夏天過去，伍學易仍未意識到這種不受控的注意是心動。

    直到那個秋日的早晨，丘比特弓弦上蓄勢已久的箭終于洞穿了他的心臟。

    秋天，盡管CBD的街道經常有人清掃，但地上仍鋪起了一層金黃的落葉。伍學易所在的項目組最近正處于攻堅關鍵期，全組人都沒日沒夜地在公司苦熬，他自然也不能幸免。

    又是一個通宵，作為新人，伍學易自然肩負起了給到樓下咖啡店全組買咖啡的重任。過長時間的工作讓人頭腦混沌，對周遭事物打不起精神留意，但走到公司門口時，他卻若有所感地不再悶頭行進，抬起了頭——

    北方深秋的清晨已經很冷，熹微的日光帶著稀薄的暖意，照耀在文封白皙的側臉上，連他光潔皮膚上細小的絨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穿著件看上去就十分溫暖的駝色大衣，抬頭望著身旁大樹稀疏的枝椏，然后緩緩、緩緩地呼出一口白氣，白氣向上氤氳淡去、了無痕跡。

    接著，他轉頭向公司大門走來，對愣愣站在門口的伍學易微笑著低聲說了句：“樹葉都要掉光了呢”，然后擦肩而過。

    “咚，咚，咚……”，這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清晨中的一個普通場景，伍學易的心跳聲卻喧鬧得如此異常，他呆呆望著走過身邊的男人，不明白他為什么可以這么好看。不會是妖精吧？他冒出個荒謬的想法。

    感情破土的具體時間總是不可考，但驚覺它存在的心動瞬間卻令人印象深刻。

    好一段時間，對那個人傾注了比起對他人來說多得多的注意，卻尚未深思原因。一直持續到那個時刻，他的某個笑容、某句話語或者某個舉動將你的心投進不斷炸出水泡的guntang沸水中的時刻，才驚覺每個泡泡上都寫著“喜歡”。

    一切的在意終于有了原因，一切的好奇終于有了名字，自此刻始，伍學易終于明白，自己想要觸碰文封，不只是剛剛在晨光熹微中沉靜而動人的文封，而是每一個自己見過或沒見過的文封。他想擁抱他、親吻他，讓他露出真正的微笑，這種沖動來得如此突然而急切，讓他在深秋的清晨背后出了一層薄汗。

    過去，他一路按部就班地長大、求學、考上不錯的大學、考研、畢業、工作，談過幾個女朋友，卻都止步于牽手和擁抱，缺乏更深入了解與結合的欲望。于是便想當然地認為，“愛情”這種文學作品中甜美惑人、足以燒灼理智的事物是件珍稀的奢侈品，甚至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作為一個普通人，能找個不錯的姑娘組成家庭，相互信任、支持就已經很好了。至于愛上男人，他連想都沒想過。

    然而，這些想法與規劃都在墜入愛河的這一刻被全盤推翻——丘比特的大錘掄來，伍學易發覺自己是如此愚鈍，卻又如此幸運。

    不過現在的他只有一個想法，就是快點買好咖啡，然后上樓找個安全的地方好好發一陣呆，畢竟通宵后突然開竅實在是挺累的。

    冬天隨著第一場雪的落下正式宣告到來，經歷了足足一周的混亂和糾結，伍學易終于接受了自己被掰彎且心動對象毫不知情的事實。在小組項目圓滿收尾的那天，他決定正式展開追求。

    提早上班等在樓下故作偶遇、食堂用餐時坐在附近、辦公室點咖啡時送到手邊、開會時與其他迷妹暗暗爭奪離文封最近的位置……伍學易使出渾身解數，努力在文封面前刷著存在感。再傻的人也能慢慢品出不對勁，更何況極重視邊界感的文封，于是，他找了個機會向伍學易表達了自己的困惑。

    眼前的年輕人高大俊朗，無論是性格還是能力上都挑不出錯處，很難令人產生反感的情緒，實際上，他那些笨拙接近的行為也并不惹人討厭，只是自己不適應，或者說不敢適應而已。

    連自己都不敢承認，文封其實在心底里對他懷有好感，日復一日枯燥的工作與生活中，他的微笑和熱情是那么富有感染力，甚至可以說，讓人心動。

    文封微微搖頭，不再多想，靜靜地等待著伍學易作出回答，然后再一口氣跟他說明白自己拉開距離的訴求。如何做到既能保證空間，又不會傷害到對方，他已經很熟悉了。

    事情本該如過去一般被順利解決，但年輕人羞澀卻堅定的一句“因為我喜歡你”卻讓文封前所未有地方寸大亂。不是沒有被男人表白過，但由于伍學易一直以來直得很明顯，所以文封從未往這方面想過。更重要的是，文封發現被那雙飽含愛慕、誠懇熱切的眼睛望著，他的心居然可恥地有一絲搖撼和竊喜。

    不知該如何處理這樣的感情，沒有勇氣接受、心底里卻存有渴求，文封不自覺地樹起了最高防線，用冰冷的神情和傷人的話語直白地表達拒絕和反感。

    年輕人蒼白著臉道歉、輕聲關門后離開，在之后的日子如他所愿，恢復了原先尊敬禮貌的對待方式?？蛇@果真如他所愿嗎？如果是真的，為何他的心中越來越燒灼？

    文封強裝鎮定，內心深處卻逐漸越發期待能在公司門口、食堂座位旁偶遇伍學易，但屢次落空；期待召開部門例會，卻發現他的座位落在了最遠的彼端；期待辦公室點咖啡的活動，卻只等到其他新人送上桌面……他在躲自己，這個認知使文封的失落和痛苦與日逐增，像只困獸般自我束縛又自我折磨。

    終于，在公司包下整個度假村團建的那夜，望著被眾人包圍笑意吟吟的青年，強烈的妒意與再也抓不住那人的恐慌，讓文封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沖動，爆發了。

    借著醉意，他強硬地拽住伍學易，將茫然的青年拉入自己的套房中。

    站定后，他抓著伍學易的手，頗有些自暴自棄地伸入自己胯下——在那里，除了男性器官，還有一條微濕的小縫。伍學易瞪大雙眼，僵在那里，半晌說不出話。

    文封雙手捂住臉，可大顆大顆的淚水還是不斷從指縫涌出，“現在你知道我為什么不敢答應你，不敢和人親近了吧？伍學易，你告訴我，對著這樣的我，你還能說出喜歡嗎？”。他的語氣是惡狠狠的，聲音卻如此顫抖，像即將破碎的瓷器。

    許久沒有聽到回復，文封的心中浪潮退去，逐漸變為一片冰涼。又一次愚蠢的自我剖白和失敗的賭博，傷心丟人不說，工作和生活看來也要和上次一樣被毀掉……文封露出一個自嘲的笑，緩緩地想放下手。

    可是，怎么會有一雙溫熱的大手突然緊緊攥住自己的手，兩片溫暖的唇輕輕地吻在自己紅腫的眼睛上？

    “我喜歡你，你想什么時候聽都可以。所以，可以不要哭了嗎？”沙啞卻溫柔的聲音傳入耳中，原本止住的淚水又流了出來。

    昏黃的燈光下，兩人在淚水中靜靜地擁吻，周遭如此安靜，心跳卻如此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