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微明這輩子都不可能對金圣賢說出那三個字，他覺得那是對警察的侮辱、警徽的玷污和對慘烈犧牲的戰友的背叛。

    可是在聽到母親那句話的時候，他的心猛然刺痛。

    晚上他陪小興看電視，看的動畫片里有一句話，死亡不是終點，遺忘才是。

    好像就有些明白母親的意思了。

    小興跟哥哥撒嬌，說哥哥你明天來不來我的運動會？我要跑四百米接力呢！爸爸mamajiejie都來，你也不能不來呀！

    曹微明抱著她笑道，好，我當然去啦。

    高興看著看著就窩在她哥哥懷里睡著了，曹微明就把她抱到小房間里安頓她睡好。

    他回自己屋里的時候看見曹微月在她房間里收拾東西，明天晚上她就得回學校了。

    他就走進去道：“你回來這么一會兒就走？也不多陪陪mama?！?/br>
    曹微月哼地一聲：

    “我在家待的時間可比你這個大警察多多了，你這會子知道訓我不孝了？”

    曹微明就沒再說話，他看他meimei把幾只小象的木刻也裝進包里準備帶走，他看著有趣，就說你什么時候喜歡這些小玩意了，你不是個大粗人嗎？

    曹微月說：“你才粗呢，這是小金哥哥送我的?！?/br>
    “什么？”曹微明立刻跑過來把她的包翻個底朝天，仔細檢查里面的小象跟被小象接觸過的其他東西。

    警察的素養讓他時刻神經緊繃，怠慢不得。

    “哎呀我去，你這是干什么！人家都送了多少年了！怎么可能有問題！”

    “是他從泰國買來給你的？”曹微明盯著meimei質問道。

    “……是啊，那又怎么啦？這不是當地特色嗎？你、你要干嘛？”

    泰國……金圣賢這個混蛋死前在泰國販毒來著，馬虎不得。

    “刀給我，我得撬開看有沒有藏毒?！?/br>
    “哥！”曹微月一把搶了過去，結果一只小象不慎摔到地上，磕掉一只耳朵。

    曹微明不顧meimei的反對，把那掉耳朵的小象撿起來用手掰碎，里面空空如也。

    “你心夠大，敢收他送你的東西！”曹微明氣不打一處來，跟meimei吼道?！澳悴恢浪鞘裁慈藛?！”

    “那、那都，他出事是幾年前，送我東西要在更早……我怎么知道……”

    “你個蠢貨！那他出事的時候你為什么不丟掉！你就沒有一絲懷疑嗎！你真以為他是對你好！要是他也殺了你我怎么辦！我們家怎么辦！……”

    曹微月咬著嘴唇，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哥，他對我們家一直挺好的，我、我還一直當他是跟你一樣的哥哥呢，我真沒想那么多……對不起……”

    曹微明沉痛地扶額閉眼，在地上坐了下來。他想到過去的很多事情，包括母親懷微月難產的時候金圣賢跑去學校找高老師的事情，是不是微月知道當年的事，知道自己的命和金圣賢相關，無論如何也不能像他一樣地恨他呢？

    曹微月也緩緩蹲了下來，把曹微明扶到椅子上。

    “哥，你就是壓力太大了，人都不在了，案子也都解決了，想點開心的吧，不要沉湎在過去的痛苦里了……我們都得好好的……”

    曹微月記得她剛上高中的時候因為性格比較刺，跟同學們還合不來，就一個人形單影只地過了很久的寄宿生活，直到有一天傳達室的大爺跟她說有人找她，她去看發現是金圣賢，難得見到熟人特別高興，金圣賢帶她在附近吃喝玩耍了一天，課都沒讓她去上，聽她抱怨學校生活多么無聊乏味，老師一個個跟怨婦怨夫似的沒好臉子，同學之間也內卷得厲害，最可惡的是她親哥還不如這個外來的哥哥，老說周末就來看她，永遠等不到人。

    “啊，警察就得忙死啊，切，還不是心里沒我這個meimei?！?/br>
    金圣賢說，他是真的忙呀，你得多體諒他。

    然后他就從包里拿出幾個木刻小象給曹微月。

    “我在泰國玩的時候看到了，就給你買了，哎，不許告訴你哥啊。不然再不帶你吃吃喝喝了?！苯鹗ベt笑道。

    曹微月眼睛都直了，她就喜歡這些小玩具，她親哥不知道，金圣賢卻知道。

    “小金哥，你咋這么好嘛！哎！我拿我哥換你到我們家來怎么樣！把他踢出去，不要他！”

    金圣賢笑得前仰后合。

    “我當不了你哥呀，但是當你嫂子進你家的話你要嗎？”

    曹微月一愣，那時候還小，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你是喜歡我哥呀？”她嘻嘻問，以為金圣賢又在說什么玩笑。

    “嗯?！睂γ娴娜藴厝嵝χ?，眼睛像太陽一樣明亮。

    ︿︿︿︿︿︿

    曹微明早早送高興去上學了，因為運動會的原因，高興就比往常還要高興。一路上興奮地跟曹微明說了好多學校的事情，小手還拉著他的大手急著要去小賣部買彩筆。

    “jiejie不是給你買了嗎？”曹微明笑。

    “可是我又看上了新顏色嘛?！备吲d也跟他嬉皮笑臉的，知道她說啥他都答應。

    “你呀，真是?！辈芪⒚魉χ男∈只蝸砘稳サ?，心想這鬼丫頭，坑了jiejie再來坑哥哥，不知道像誰。

    在小賣部的時候，曹微明看到有個小男生發現了高興，老是往她這邊看，但是曹微明看過去的時候那男孩又像是害怕似的躲躲閃閃。

    “那是你們班的同學嗎？你朋友？”曹微明覺得是自己的形象把人家嚇著了，他跟個李逵似的，又黑又壯，還因為職業病常年看著一臉兇相，小孩子不怕他才怪。

    高興看了過去，發現那個男孩，立刻皺起眉來。

    她招招手讓曹微明蹲下來，在他耳邊說：

    “就是他不給我寫作業！害得我一個人寫了兩遍！我都要氣死啦！”

    哦，原來是這樣，曹微明笑了。

    把高興送到校園門口，曹微明看學校跟二十多年前確實不同了，翻修了不少，cao場也多了橡膠跑道，不再是以前的那種土cao場了。他這些年當警察需要記的事情太多太多，閑下來才發現其實什么都沒記住，但卻永遠記得他跟金圣賢以前在土cao場上打鬧著玩的樣子，他甚至有一種能夠穿越時空看到曾經的他們在土地里翻滾的小小身影，于是感到舊時光里帶給他的莫名的幸福是如此難能可貴。

    他看到一個身影一閃而過，好像當年的金圣賢，但其實是meimei控訴的那個不給她寫作業的男孩子，他跑到學校門口的一棵樹下躲了起來，時不時探出小腦袋往他們這邊看一眼。

    曹微明蹲下身把高興從肩上滑下的書包帶子給她拉好，捏了捏她的小臉，跟她說：

    “好好上學去，哥哥下午就去看你們的運動會?！?/br>
    高興跑上去在他臉上狠狠親了一下。

    “還有啊，不要跟好朋友鬧別扭，哥哥以前就是跟好朋友拌嘴出了事，后悔了一輩子呢?！?/br>
    高興想了想，點點頭，跟她哥哥揮揮手，轉身朝學校里面跑了過去。

    曹微明看到那個男孩迅速從樹后鉆出來，跑上去拉高興的手，高興不高興地甩掉，他又急著去拉，然后曹微明看到他是在往她手里塞玻璃紙包的糖果。

    ︿︿︿︿︿︿

    曹微明回到家里，接了個電話，說是他要的骨灰已經叫路過云雀鎮的卡車司機帶回來了，讓他去接一下。

    曹微明急忙跑了過去。

    司機把一個四方形的骨灰盒交給他，遞給他一張單子，說你在這上面簽個字，骨灰就算是你的了，殯儀館就不管了，對了，你是家屬吧？你是這個金姓死者的什么人？要不是家屬我還得叫他家屬來簽字啊，出了事我不擔責的啊。

    曹微明在上面速速地簽下自己的名字，道：

    “我是他愛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