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月臨沉著張臉回了住處，隨手抄起一個茶杯憤憤地扔到地上，仍是不解氣，又胡亂摔了堆東西，發了好大一通火。

    自從他來了這里，還從來沒受過這樣的待遇，下人們見了他都是規規矩矩的，哪像那個傻大個！野蠻人！粗魯的要死，還聽不懂人話，居然硬生生拎著他走了半里地！此仇不報，他就不叫月臨！

    還有傻大個的那主子，究竟是什么人？為什么和自己長的這么像？說什么和谷主不是那種關系，可谷主昨天明明就在他那里待了一夜，誰知道他是不是在騙人！

    吳良聽見房間里傳出乒乒乓乓的響聲，還夾雜著碗盞器具碎掉的聲音，連忙跑了進來，看見月臨站在一片狼藉之中，不禁嚇了一跳，隨后小心試探道：“主子，您方才去哪了？這是碰上什么了，竟發這樣大的脾氣，氣壞了身子可不值當?！?/br>
    月臨坐下來，沒好氣道：“還能去哪？去找你說的那個阮公子了?！?/br>
    吳良一驚，隨即懊惱地拍了下腦門：“哎喲，我的主子，祖宗誒，你怎么能去那兒呀，小的之前不是跟您說過那地方千萬不能去的嗎？”

    月臨哼了一聲，把發帶上的流蘇弄過來繞在手指上：“我問你那個人是誰，你又什么都不肯說，我只好自己去看咯?！?/br>
    “唉……不是小的故意不說，實在是……”吳良面露難色，“谷主不許我們下人談論那位，以往那些亂嚼舌根子的都……總之要是被他知道了，小的會被趕出醫谷的?！?/br>
    月臨覺出了些不對勁，直起上身：“為什么不能說？”接著他又意識到了另外一個問題，“他不是剛來的？為什么我來了這么久從來沒見過他？”

    吳良差點要給他跪下了：“主子，您別為難小的了，這個真的說不得啊……”

    “沒用的奴才?！痹屡R嫌棄地睨了他一眼，“你不說，我自己去問谷主?！?/br>
    吳良等他走了，才漫不經心地抬起頭來，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諷的笑。

    月臨一刻也不耽誤地跑到了沈云漸的住處，卻沒找到人。他隨便攔了個下人問，得知沈云漸去了藏書室。

    藏書室是神醫谷存放醫書和醫案的地方，旁人不得隨意出入，月臨對那些東西不感興趣，也從來沒想著去過。但他現在心里揣著事，難免急躁，便顧不得這些了。

    藏書室外，沈云漸的手下胡楓正在門口守著，見了他有些驚訝：“月臨公子？你怎么來這里了？”

    “我來找谷主?！?/br>
    胡楓頓時露出了然的神色，又道：“谷主現在有要事，不許外人打擾，公子還是先請回去吧，小的待會兒會替您通報的?！?/br>
    月臨瞪圓了眼，指著自己：“我也算是外人嗎？”

    胡楓抱歉地笑笑，態度卻很堅決。

    月臨只得在一旁等著了。他性格雖驕橫，但也知道什么時候該收斂，胡楓是替谷主辦事的人，得罪了他沒好處。

    一直到了酉時，有仆從提了食盒過來，胡楓敲了下門，得了里面人的準許后，就把門打開讓仆從進去了。

    月臨忙跑過去，生氣地問他：“喂！為什么他可以進去，我就不行？”

    胡楓表情絲毫未變：“他是來給谷主送飯的?！?/br>
    月臨顯然對這個解釋不太滿意，打算趁門沒關上直接往里沖，卻被胡楓攔下了：“月臨公子，小的也是聽從谷主的吩咐，還望您不要為難小的?！?/br>
    月臨用力地扒他的手，然而扒了半天都紋絲不動，只能朝里面喊：“谷主！我可以進來嗎？”

    里面的人似是嘆了口氣：“進來吧?！?/br>
    胡楓立即收回了手，頭一低：“多有得罪了?！?/br>
    月臨得意地看他一眼，然后趾高氣揚地走了進去。

    沈云漸坐在桌案旁，手邊壘了好幾摞書，面前是尚未打開的食盒。他將月臨拉到自己腿上來，刮了下他的臉：“這么急著來找我，所為何事？”

    月臨哼哼兩聲：“我想你了嘛，谷主都兩日沒來看我了?！?/br>
    沈云漸略微一笑：“最近有些事要忙?！?/br>
    月臨勾住了他的脖子，歪了歪頭：“什么事？是因為——住在湖東別院的那位阮公子嗎？”

    沈云漸臉上的笑容收起，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誰告訴你的？”

    月臨手指一縮：“我自己去……我無意中看到的?！?/br>
    他的謊言太拙劣，沈云漸一下子就看穿了，眼底泛了點冷色：“你去找他了？”

    “嗯……”月臨心中惴惴，聲音也弱了下來。

    沈云漸沒再說話，眼睛盯著他的臉，不知道在想什么，手上的力道不斷收緊。

    月臨本來想忍著，后面實在有點痛，忍不住叫了一聲：“好疼……”

    沈云漸如夢方醒，松了手，將他推開了。

    月臨一個趔趄，險些沒站穩，委屈道：“谷主，我做錯什么了嗎？”

    沈云漸像是察覺到自己剛剛的態度過于生硬了，又拉起他的手，輕輕揉了揉，語氣和緩了些：“之前怪我沒告訴你，以后不要去那里了，知道嗎？”

    月臨慣會看人顏色，見他沒了那種懾人的氣勢，膽子也大了起來：“不去就不去！不過，他到底是誰啊，為什么和我長的那么像？”

    沈云漸手上的動作一滯：“巧合罷了，這世上總有長得相似的人?！?/br>
    “哦……”月臨仍覺奇怪，但沒敢質疑他，心里暗搓搓地想著要自己去弄清楚這件事，嘴上卻說：“那等谷主忙完了，記得要來陪我?！?/br>
    沈云漸喉嚨里發出一聲輕笑：“好?！?/br>
    6.

    阮鳳璋以為月臨上次得了教訓，應該不敢再湊到他面前來了，但他還是低估了這個人的——姑且說是毅力吧。

    據新上任的護院常思說，他好幾次看到了月臨在附近晃悠，又像是顧忌著什么不敢太靠近。常思本來想過去和他打一下招呼，結果月臨一見他就像只兔子一樣跑個沒影了。

    阮鳳璋對這個人沒多大興趣，也不在乎他的目的是什么，只讓常思繼續守著院子，其它的事一概不用理會。

    近些日子天氣一直陰沉著，今天才云開霧散見了太陽，人一從屋子里出來就能感覺到暖意。常思干脆爬上了屋頂，雙手枕在腦后，翹著個二郎腿，嘴里還哼著不知名的調調，模樣好不愜意。

    阮鳳璋出了一趟門。

    他住的地方不遠處有片湖，湖邊還有一座阮存風找人建的水榭。阮存風雖承大俠之名，行俠客之事，卻也是個實打實的富家子弟，頗通些文人愛好。他總說神醫谷里的人沒情調，湖邊只有雜草亂石，連個歇腳的地方都沒有，白白浪費了這么好的景致。

    其實神醫谷說來名頭響亮，內里還是十分樸素的。老谷主年輕時四處行醫，懸壺濟世，得了個神醫的美稱，天命之年才來到這片地方落腳，建了個醫館。最初的醫館只是一個小小的茅草屋，后來慕名而來的人多了，老谷主一個人忙不過來，便收了幾個親傳弟子，又招了許多藥童和打雜的下人，才漸漸有了如今的規模。神醫谷這個名字也是外人叫起來的，聽著有種大門派的風范，實際上就是個大醫館罷了。

    老谷主一生心懷仁善，治病救人從不多收診金，遇上窮人甚至分文不取，還年年派自己的弟子到各地去義診，是以江湖上，百姓中，提起神醫谷，無不人人稱贊。

    只不過神醫谷落到沈云漸的手里后，就變了樣。他沒有他爹和師祖那樣的醫者仁心，從一接手便大刀闊斧地改制，不僅尋了更多大夫來坐診，而且將看診的用費明碼標價，甚至不知怎么還與朝廷中人打上了交道。

    這些年，神醫谷確實氣派了不少，所以沈云漸才能輕而易舉地拿出六千兩給月臨贖身。但現在的神醫谷，也早已不是老谷主當年一手創辦的那個神醫谷了。

    阮鳳璋望著湖對面，隱隱約約似乎還能聽見人聲嘈雜。他心中突然生出些無趣來。這個地方已經沒什么好值得留戀的了，如今看著，只余滿目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