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解前結【五】思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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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解前結 睡著不過片刻,於扶蘇而言卻漫長難耐,急著想醒來,幾經折騰仍半睡半醒,眼睫翕動,手也不安地淺淺抽搐。身體躺在床榻上,這是皇宮內殿,但他怎會在此處呢?生前最後的記憶很清晰,血液噴薄而出的痛彷佛還刻在皮膚。他不可能存活。明明是在夢里,卻遲遲無法清醒。 漫無邊際的黑暗中,他聽見嬴政喚他的聲音,堅定而溫和,如同有雙手在安撫他,將他拉出虛空。扶蘇倏地喘了口氣,元神沖於胸臆,睜開雙眼。父皇坐於他身側,喜怒莫測的看著他。 「父皇?!顾械煤茌p,膽怯而疑惑。嬴政抬手碰了下扶蘇的臉,便起身走到窗邊。天色明亮而不刺眼,晨曦穿透窗帷的斑影落在地面。 扶蘇看著嬴政熟悉的背影,醞釀著該如何開口。昨日以為,父皇是他深思過重產生的幻影,是死亡歸於虛無前最後一絲慰藉,現在看來,他錯得離譜。父皇也來了,代表他先自己一步就?? 盡管接下詔書時設想過各種可能性甚至陰謀,得知父皇駕崩的事實,他依舊深受震憾而不愿相信。他無所不能的父皇,理應千秋萬世,何況與父皇分別時,他仍是英武強盛的壯年。為什麼父皇他會......駕崩了? 扶蘇死後,靈魂在人間飄蕩了數年,他看著蒙恬為自己死去而悲痛,看著他與其他忠臣被謀害,還有他的兄弟姊妹、父皇的兒女......扶蘇不敢再想。這一切父皇都知道了吧,他尚且如此自責,父皇又是多麼痛心? 大秦滅亡,繁盛的帝國轉眼成空,浩瀚的理想亦成過眼云煙。他的死換不回秦朝的安定,更像是這場悲劇的荒謬開端。 扶蘇再也無法鎮定心神,魂魄四崩五裂叫囂著痛楚,無形絲線割開他魂體的血rou。他搖晃地跪倒在地,嬴政聽到立刻轉頭過來,眼瞳因驚訝和克制的憤怒而略微放大。扶蘇跪在地,朝他磕頭?!父富?,兒臣不孝?!?/br> 「兒臣知罪?!顾貜椭@幾句話,反覆磕著頭,直到前額磕出淡淡血跡,嬴政終於制止他:「扶蘇,夠了?!狗鎏K面朝下,抵著地面的手指還在顫抖。 嬴政側過身去,對他說:「有什麼想問的就說吧,你起來?!狗鎏K起身對著他視線時又低下頭。待嬴政轉過身,卻直勾勾盯著他瞧,好像在緊張確認他真實存在一樣。他知道嬴政發了話就得回答,也不喜重復問第二遍。他的問題無窮無盡,思索後才勉強再度開口:「兒臣冒犯,敢問父皇是何時來此?」還沒從極度的震驚哀傷中平復過來,但扶蘇隱忍的語氣已接近平靜,除了有些發顫。 嬴政回答的神色疏離,就像談論的死亡事不關己:「三十七年,只比你早了數月。但在這里比你多待了很長的時間?!狗鎏K沒想過,父皇竟然是和他在同一年......他面容哀戚,低聲地說:「父皇春秋鼎盛,威澤於天下,怎會先於兒臣來此地府呢?」 「為父者歲終,先子女而逝,豈非天經地義?!?/br> 「倒是你......」贏政停頓下來,眼神復雜地盯著他。他不想再親手剖開扶蘇的傷疤,但有些事情不挑明,誤解傷害就如前世那般,越積越深而終將爆發。扶蘇走上那樣的絕路,他清楚是為了什麼,卻不愿承受?!讣偃糍n詔的是朕,你也甘心赴死嗎?」 扶蘇正要跪下答,嬴政拽住他的手,也扣著他下巴,讓他無法回避地直視自己?!阜鎏K,你真的想清楚了嗎?」扶蘇眼里一閃而過的凄惶,嬴政自然沒落下,但他回答得肅然穩重,不知意圖勸慰誰?!钢灰富氏铝?,兒臣愿矣?!?/br> 他放開扶蘇,扶蘇依舊坦然望著他,莊重自持而不退縮。嬴政不知該對扶蘇的順從作何感想,他寧可犧牲性命也不愿違抗父君,證明他將嬴政看得比一切更重?;蚴菍λ歉畹俟滩欢兺ǖ牡闹倚?,感到失望?;蛟S二者皆有,但後者更甚。 他與嬴異人的關系緊繃,更無多寡情感可言,換作是他碰上父子君臣相逼的處境,嬴政必定先下手為強。 「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朕對你栽培多年,尚且沖動赴死,可曾想過你的位置無人可替?你想過朕該如何自處?」嬴政很少對扶蘇說得這麼明明白白,但他們再也沒有時間蹉跎考驗彼此了?!敢噪迣δ愕钠?,難道你竟如此回報?」 扶蘇雙眼瞪大,難以置信地聽著,倏忽地有些釋然,淡淡笑了?!副菹潞駩?,兒臣深知無以回報,從未想過辜負?!顾蕾λ拱?,而他所說亦發自肺腑?!副菹陆y領盛世,國祚綿延,更有許多人選來輔佐。兒臣......只有您一位父皇。因此不敢違逆,也不愿讓父皇為兒臣的悖逆感到痛心?!?/br> 「倘若,兒臣前生一如此刻明白透徹,絕不會逃避重任,更不辜負父皇所托?!狗鎏K仰頭看著他,眼神清澈透亮:「兒臣知罪,所言亦句句真心?!顾麄兌记宄?,只可惜歷史沒有重來。 嬴政拉過扶蘇的手,將他按在懷里,扶蘇溫順地抵著嬴政肩膀,雙手回抱著他?!父富?,兒臣很思念您,自離宮那日起便一直掛念父皇?!狗鎏K聲音很低,卻飽含深刻的眷戀。換作從前他可不敢這麼大膽,但是現在都無所謂了,他寧可直抒胸臆,盡其所愿。嬴政將他摟緊,靠近他的耳邊說:「朕明白。從前就明白?!?/br> 【五】思無邪 自從扶蘇來地府後,嬴政神色顯而易見地輕松不少。相比最後幾年的愁云慘霧,扶蘇心性明亮起來,言談活潑許多,甚至與他對話時也不再拘謹地只稱自己為兒臣,父皇倒是改不了口。不過父子相處有幾分像回到了秦王政的時期,融洽恬淡。 扶蘇仍對嬴政事必躬親,從前始皇帝周身大小事有專人打理,如今都讓扶蘇一手包辦,從飲膳、起居,到外出隨駕。嬴政向他說過不必繁瑣,然而扶蘇持之以恒的堅持,嬴政也懶得再提,任由他服侍自己。 照理說他們現在都是地府的靈魂,不食不飲也無饑餓虛弱之損耗。不過食衣住行能同生前如出一轍,扶蘇認為這樣的日子過起來才有貼近人間的寫意和溫度,減少無端煩憂,也藉以消磨時光。然其中亦含有他的私心,好不容易得償所愿,扶蘇總是想方設法的親近嬴政,恨不得黏在他身邊。但他那麼大一個人了,也不好撒嬌,只能安靜陪著嬴政。伴他同游秦宮、登樓遠眺。與他巡山訪水,夜宿天幕之下。 終究不是幼時能恣意黏著父親的孩子,況且有嬴政的栽培青睞,扶蘇更不敢松懈,從說話識字起便沒多少玩樂的閑暇。但他是嬴政的第一個孩子,秦王政會在小小的扶蘇奔著撲向自己時把他抱進懷里,甚至抱著他到處走。 歷盡艱險、滄海桑田,還能有一人在身旁坐看朝陽落日,扶蘇心滿意足。反而是嬴政時常憶起往昔,尤其是扶蘇還小的時候。偶爾他看著身側專心練字的扶蘇,眼前少年身影與多年前那個小孩子重疊在一起,讓他想去捏捏兒子的臉,他暗笑自己真的老了,才總是回憶往事。 扶蘇現在的外貌,看起來較當年離宮減了許多歲,風骨峭峻卻不孤傲,少年英氣而不青澀。嬴政看著他,經常會有他們還在過去的錯覺,或許不是自欺欺人,而是時光停留在扶蘇身上最美好的華年。對此他問過扶蘇,自己和從前的樣貌差異如何。扶蘇先是認真端詳他,還踮起腳尖湊近,秀挺鼻梁都快貼到嬴政臉上,才笑著回答:「父皇英姿煥發,傲視天下,虎視何雄哉?!?/br> 嬴政敲了一下扶蘇額頭,他假裝吃痛?!鸽蘅茨悻F在的歲數,初過弱冠?!顾麄冊诘馗南嗝菜坪跏怯尚木硾Q定,偶爾也會改變。扶蘇下意識地選擇了那個時刻,是否那是他最快樂的年歲? 扶蘇靜下來望著他,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語氣崇敬,近於虔誠:「兒臣以為,父皇如今樣貌是初并天下,稱始皇帝的那年?!顾?,看了出神,輕嘆了一句:「陛下?!?/br> 「無論何時,父皇在扶蘇心里,永遠是不可超越的神只?!贡绕鹎纹さ馁潛P,扶蘇的崇拜讓他有些難以招架,或許因他知道,扶蘇是認真這麼想。 嬴政這輩子聽遍了無數奉承獻媚,但自始至終他清楚,扶蘇對他特別上心。不僅是對父親的孝心敬畏,對皇帝的尊崇,他在幼時的扶蘇眼里見過亮晃晃的景仰和期盼,盡管成年後扶蘇收斂自身,嬴政不曾忘記長子投向自己的眼神。有時他們不甚愉快的談話後陷入沉默,他會有股沖動,想把俯首稱臣的扶蘇從地上拽起來,看他眼里是否仍有從前的光彩。 發乎于情,止乎于禮,過去的他們停滯不前。然而如今一切都改變了,也還在變動著推展向前。他們不約而同地選在了同一年的時刻,相由心生,心里也在潛移默化中拉近了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