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十一點半。

    翟洋走在一條漆黑的狹窄小巷里，坑洼不平的地面積攢了大量的灰土和石子，墻角上還殘留著斑駁的尿漬和青苔，淡淡的尿sao味、泥土味以及兩側磚墻特有的陰冷潮濕味道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屬于城鄉結合部的低劣氣息。

    這是他回家的必經之路。

    與每日加班回到家走在這條路上的疲憊心情不同，此時的翟洋的內心就像是被按上了發條，在大片幸福泡泡的簇擁中旋轉雀躍，翩翩起舞——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就在今晚，自己暗戀了整整三年的女同事竟然和他告白了！

    劉姝姝...劉姝姝...

    翟洋回想著她的身影、回憶著她的氣息，嘴不自覺地咧了咧。處在興奮激動中的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后緊緊跟隨的高大身影，以至于被抓住雙手按在墻上的時候，他連怎么反抗都忘記了。

    腦后的壓力迫使他的額頭貼在堅硬粗糙的磚墻上，碎石嵌在rou里的疼痛讓他從幻想回到了現實。

    “誰??？”話說出口，他才知道自己有多蠢。

    翟洋本以為是碰見個哪個熟人鄰居，故意用這種方式跟他開玩笑，然而他很快發現對方的力道明顯不是在和他玩小孩子過家家。

    不出所料，身后的男人并沒有回答。

    搶劫？殺人？

    之前的幸福喜悅被愈發強烈的恐懼和擔憂取代，一向膽小怕事的翟洋臉色刷地慘白，慌亂地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只能顫聲道：“大哥...我被公司開除了，身上一共就兩千塊錢，你都拿去吧，求你別殺我！”

    身后的男人發出一聲極輕的笑聲，隨之而來的是一段冗長的沉默。

    被抓住的兩手得到了解放，翟洋毫不猶豫的從褲兜掏出一把零錢和手機遞給身后的男人，老老實實地說：“我身上只有這些現金，微信里還有一千多，密碼是644520，求你放了我吧！我保證閉著眼，不看你長什么樣...”

    話音未落，一只手卻伸到了他的皮帶扣上。

    “你做什么？！??！”

    皮帶被熟練地解下，似是帶著一股怒氣，不由分說地纏繞在他的手腕上，翟洋這下真的是傻眼了，手中的錢和手機嘩啦啦掉了一地。

    這劫犯竟是拿了錢也不愿意放過他！

    翟洋在危機之中，歇斯底里地掙扎起來。

    或許是劫犯對他放松了警惕，這一掙，竟是讓他掙脫了！

    他慌不擇路地朝一個方向跑去，然而被嚇軟的雙腿竟不聽使喚，沒跑出兩步就重重栽在地上。

    臉頰和腿似是被石子擦破了，火辣辣的疼。

    身后的人似是鬼魅般迅速逼近，還不等他回過頭看清那人長相，臉就再次被死死地按住了。

    “饒了我...饒了我吧...”

    冰冷的大手伸進了他的衣服下擺，拽住褲腰，狠狠地扯下了他的褲子...

    事情要從三天前說起。

    “這份報表是誰做的？站出來！”科長舉著一沓文件，手指因憤怒微微發顫。

    眾人面面相覷，卻沒有人吱聲。

    “站出來??！”

    “啪”得一聲，文件重重地摔在桌上，他的胸脯劇烈地起伏，利劍一般的目光在人群中掃視。

    翟洋縮著脖子，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劉姝姝，只見她低垂著頭，眼圈通紅，身子抖成了篩子。而后者在注意到翟洋的眼神后，立即側過身，小心翼翼地抬眼望向他，濕漉漉的眼里盡是哀求。

    翟洋的心一下就軟了。

    他攥著手，手指都用力得發白，在幾秒鐘的內心斗爭后，猛地站起了起來。

    大腿一痛，桌子被撞得掀起個角，啃哧啃哧地在地面來回搖晃，翟洋在一片驚異的眼神中，緩緩的舉起了手，忍著痛顫聲道：“是我...是我做的?！?/br>
    文件驀地朝他飛來，然而還不等抵達他面前，就“嘩”地散成了數張輕薄的A4紙，洋洋灑灑落了一地。

    “如果公司按著這張報表上報，你知道會產生多少損失嗎？！”科長看著翟洋那副唯唯諾諾的模樣，就好像一腳踹上了一排軟釘子，一肚子怒火撒也不是，不撒也不是。他深吸一口氣，冷冷道：“寫好辭職報告送到人事處，算是給你最后留些顏面?！?/br>
    “砰”得一聲，翟洋腦海里響起重物落地的聲音，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他佝僂著身子緩緩坐下，眼神渙散地盯著地面，散落一地的紙張提醒著他自己失去了這份干了整整三年的工作。

    科長轉身離開辦公室，劉姝姝猶疑地坐到了翟洋的身邊，輕聲道：“謝謝你啊...”

    “沒什么...我...我先收拾收拾東西...”翟洋硬生生地擠出了一個難看的微笑，手胡亂地摞著桌上的辦公用品。

    “那個...不介意的話...這周末，我可以請你吃個飯嗎？”劉姝姝扯著衣角忸怩地說。

    翟洋猛地抬起頭，眼里盡是難以置信，“真的嗎？”

    “嗯...你會來的吧？”

    “會！我一定會來的！”翟洋激動地起身，身后的椅子“咚”地倒在地面，引來一群同事的嫌棄的目光。

    劉姝姝被他這副笨拙模樣逗笑，點了點頭，“那就這么說定啦?！?/br>
    三天后。

    “彥書，借用下你的發膠！”說罷，翟洋抓起洗手臺上的定型噴霧對著頭呲呲一陣猛噴，一股濃烈的香氣迅速蔓延開來。

    “你這是要出去？我晚飯才剛做好?！?/br>
    衛生間門后走出一個高大的身影。那男人看上去莫約二十五六歲，一頭柔軟的淺褐色微卷短發像是羊毛般柔順，酷似歐洲人的五官卻又糅雜了亞洲人的飽滿柔和，一雙淺黃又稍稍偏綠色的眼睛微微瞇起，似是有些不滿。他穿著一身與這間廉租房格格不入的高檔居家服，腰上還扎著一塊圍裙。

    這是翟洋最好的兄弟，衡彥書。

    兩人打高中起就是同班同學。當時翟洋在班上屬于書呆子的類型，成績拔尖，為人沉悶，再加上偏矮的身高，平凡的長相，甚至連一個可以一起吃飯的朋友都沒有。后來高一下學期，班上轉來個混血兒，全年級都沸騰了，一下課都把衡彥書的課桌圍得水泄不通，連帶著坐在他前桌的翟洋都受到了嚴重的影響。

    一開始，翟洋是討厭他的。

    可兩人畢竟是前后桌的關系，慢慢地也開始熟絡起來，關系莫名其妙的越來越好，好到每天一起吃飯放學，好到一瓶汽水兩個人分著喝，好到當年翟洋高考失利，衡彥書為了和他上同一所大學，甚至放棄了一本名校，把第一志愿改成翟洋填的一所名不見經傳的二本院校。

    于是兩人又當了四年的大學室友。

    后來畢業了，翟洋被一家電力自動化公司錄用，但剛開始工資不高，只能租下一間單間地下室。

    就在這個時候，衡彥書提出了合租，兩個人每個月各出八百，在里翟洋公司不遠的地方找了一處廉租房，而這一住，就是三年。

    “我今天不在家吃了！”翟洋對著鏡子撥弄著頭發，又整了整身上的夾克衫，臉上的期待溢于言表。

    “怎么，難不成要跟你暗戀三年的劉姝姝女神去約會嗎？”

    “嘿嘿！她請我吃飯！”翟洋笑得小虎牙都呲了起來，完全沒注意道衡彥書臉上的低氣壓。

    “是啊。你給她頂包飯碗都丟了，她就請你吃一頓飯，你還真是賺啊?！焙鈴焕洳粺岬爻爸S道，“過兩天要交下季度房租了，你打算怎么辦？”

    翟洋整理衣服的手微微一頓，隨即擺出一副可憐巴巴地表情望著衡彥書，眨了眨眼，小聲道：“彥書哥哥...我沒有工作了...每個月還要給家里寄錢...可不可以借給我一點點...”他知道衡彥書最受不了他這副模樣，每次只要故意擺出這樣的表情，對方就什么都順著他。

    果不其然，衡彥書薅了把頭發，一副崩潰的模樣，無奈道：“好好好，聽你的?！?/br>
    “謝謝彥書哥哥！”翟洋經過衡彥書身邊，還特意嘟了嘟嘴巴擺出要親他的姿勢，嚇得衡彥書連連后退，“那我先走啦！跟姝姝約會可不能遲到！”

    “重色輕友的東西！趕緊滾！”衡彥書抓起門把上抹布，笑著朝翟洋屁股重重一抽，在看到對方離開的背影后，臉上的笑意就像被抽絲剝繭般緩緩消失。

    他盯著門上因為關門而搖搖欲墜的“?！弊?，神色冷峻，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