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她的白月光
第五次就診。 她出生在一個非常落后的山村,母親生她時難產,她曾一廂情愿地認為是自己讓母親太疼了她才不待見自己,后來她才知道,弟弟的出生險些害她失去母親。 村里的年輕人全出去打工了,只留下老人和女人守家,重男輕女的思想根深蒂固。那時她不過六歲,放學回家還要給弟弟洗澡,面對弟弟光溜溜的屁股,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就因為她沒有第三只小腳腳嗎? 但哪怕有了弟弟,母親也沒少挨奶奶打罵。父親常年在外打工,并不知情……她也想過,母親那么不待見她或許是把對奶奶的恨和對父親的埋怨轉移到了她身上。 她能讀書得感謝九年義務制教育,奶奶覺得有便宜不占是傻子,還讓她早一年享受。但村里沒有高中。臨近中考,向來低眉順眼的母親與奶奶起了爭執,起因是為了送她去外省讀書。她聽到響亮的刺破空氣的掌摑聲,那一刻,她感覺自己是被母親愛著的。 父親在工地意外墜亡的消息傳到村里,奶奶大聲嚎叫著扇了母親幾巴掌,罵她克夫命喪門星,母親忍著淚,沒有哭。夜深,母親將她喚醒,揣著父親意外身亡的賠償金和她這些年辛苦攢的積蓄,帶著她和弟弟毫無留念地離開村莊,坐著綠皮車前往A市——父親死去的地方。 手頭不寬裕,只能在舊居民樓里租一間小小的單間,卻是她為數不多的快樂時光。讀高中,結交朋友,認識顧恩旭。 她剛進城,說話帶著鄉音,班里同學以模仿她的口音取樂,那時候她跟顧恩旭并不熟,只是段一與段二的關系,他卻出面教訓了他們。后來他們成了前后桌,關系變得熟稔起來,她假裝偶然地提起這事,問他當時為什么替她出面。 顧恩旭覺得理所當然,“他們太吵了,影響我學習?!?/br> 她正是少女懷春,聽后很是羞惱,拿起五三往他背后砸了一下,“活該你是段一!” 她心碎得很快,好得也飛快。 那天她從后門進教室,班里男生在討論女生的長相?!霸郯喽位▽嵵撩麣w?!薄岸位ㄆ潦瞧?,但也真夠土的?!?/br> 她早已習慣被議論,正打算拉開椅子坐下,那人又來了一句,“顧神,你覺得呢?” 被三個男生眾星拱月般圍在中央的顧恩旭赫然出現在她眼前。她做賊心虛似的蹲下,躲到桌子后面,緊張程度不亞于考八百米。 顧恩旭會說她什么呢? “不覺得?!鳖櫠餍窠馔晁蓄}目,愉悅地轉了一圈筆,語調隨性卻不無誠懇地說,“我覺得她很可愛?!?/br> 楚白玉懷疑自己有心臟病,不然心臟為什么會跳得這么快、這么沉重。 但如果能回到過去,她一定要讓母親留在村里,不要出去。 “白玉,我未有幸見過你的母親,但聽你的描述我能想象出她的模樣,她非常堅韌,為你和弟弟撐起家里頂梁柱。其實,你也很像你mama?!毙燧揽粗?,嗓音溫溫柔柔地送到她耳邊,她莫名有些想哭,但她不能,她怕放縱之下無法繼續保持平靜。 “她很愛你,只是不知道如何向你表達?!毙燧勒f。 “或許吧,但我早已不會渴望了?!背子褡旖呛?,表情冷淡,像在講別人的事。但她說的是實話,債務壓身,她根本沒有空暇去想別的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病了,病到連普通的肢體觸碰她都無法承受。除了道歉,她無以為報。 她失去了爸爸、mama,她什么都沒有了。 她只有弟弟了。 * 茶水間。 楚白玉被她的初戀兼前任壁咚了,心臟不由一跳,替對方感到手麻。她立即切斷了通話。顧恩旭的視線從高處落在她臉上,很冷,仿佛塵封許久的古物,沒有任何生氣。他從前不是這樣的。楚白玉無自覺地咬了咬腮幫。 撐著墻壁的手不斷下滑,在即將碰到她的肩膀時停住。楚白玉繃直了背,隨即聽見對方疏離的聲音,“楚經理?!?/br> 太陽離她很近,落在草堆撲來清香的氣息渾然一體將她包圍,她忍不住眷戀、依賴,身體又無法控制地僵硬、抗拒。她不動聲色地深吸氣,鼻間捕捉到淡淡的煙草味,不禁有些訝然。要知道,顧恩旭從前十分厭惡煙味…… “楚經理?!睂Ψ接趾傲艘槐?。 楚白玉回過神,微仰起脖子,傲慢地看向對方,不讓自己有一絲示弱的表現,“有事直說?!?/br> 顧恩旭盯著她的瞳孔,眼神深不可測,良久,他才開口,“能請你走開一點嗎?你擋著我倒水了?!?/br> 楚白玉側過臉看到他手中的茶杯,她什么話也沒說,繞過顧恩旭離開,卻在走到門口時被對方強硬地拉住手腕?!胺砰_?!彼^也不回地說。 “不放?!?/br> “放開?!彼貜?,顧恩旭也跟著重復。她無可奈何,轉過身,“放開?!?/br> “好?!边@回他倒答應了。楚白玉忽然想起楚單說顧恩旭是傲嬌,她當時不以為然。 顧恩旭慢慢松開手,嘴角掛上惡劣的笑,“你說,你現在出去,我從背后抱住你,他們會是什么反應?應該不出一天所有人都會知道他們的總裁夫人跟新職員曖昧不清了吧?如果有心人去調查……” “你怎么會變成這樣?”楚白玉感到恐懼。 “哈哈哈!”顧恩旭像聽到笑話似的咧開嘴,旋即收起笑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像盯緊獵物的豹,陰鷙地,恨不得生吞了她,“為什么?你說是為什么?” 楚白玉攥住衣袖,指腹用力得發痛。 “顧恩旭,我們早就結束了?!彼嵝褜Ψ?,更是警示自己。 “我沒有同意?!鳖櫠餍袼浪蓝⒅?,一字一頓地重復道,“我沒有同意?!?/br> 他的內眥通紅,仿佛被濃酸浸泡過,下一刻就會滴出血來。楚白玉心臟止不住抽痛,她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視線偏移,落在男人有些凸出的顴骨上。她猛地意識到顧恩旭并不是長開了,而是因為消瘦,瘦得棱角分明。 她別過臉,幾乎逃奔似的推門而出,丟下一句掩飾的話,“午休時間結束了?!?/br> 早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