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死魂準備的列車速度相當快，幾乎趕上生前的飛機了，從邊境到首都的車站，竟然只用了不到六個小時。

    首都的車站和邊境的車站一樣，建在相當偏僻的地方，附近都是略顯老舊的小區和底商，路修得倒是不錯，一馬平川，十分寬敞，車還很少。

    這個區鐘英和程柏青不熟悉，兩人家住西北方向，學校不在這邊，這附近也沒有景區，實在沒必要過來。

    熟悉的城市，陌生的街景。

    鐘英下了車，卻不敢再往前走，著實體會了一把近鄉情怯。他離家近六年，不單是車站附近，恐怕連家門口都不認識了。

    首都日新月異，處處要修處處要改，更何況一走六年。

    程柏青倒是還好，拉住鐘英的手：“走吧，哥，辦完事情我們就回家看看?！?/br>
    鐘英慢慢握緊程柏青的手，重復道：“回家看看?！?/br>
    車站十分空曠，兩人跟著路標出站，站口的長椅上坐著兩個人，一個黑衣男人，一個白衣女人。

    彼此都是一怔，那對男女站起身迎過來，男人道：“鐘英和程柏青？”

    兩人點點頭，猜測眼前的男女應該就是黃祥提到的，在首都等待他們的黑白無常了。

    男人抱拳道：“二位好，在下黑無常，譚飛?！?/br>
    女人則擺擺手打招呼：“我是白無常楚藝雪?！?/br>
    譚飛穿著一身簡單的現代服飾，留著干練的短發，但抱拳行禮的樣子莫名帶了一股大俠風范，鐘英和程柏青恍惚了一下。

    鐘英壓下疑問：“黃翔前輩讓我們坐車過來的，您二位就是負責接應我們的……無常吧？”

    楚藝雪抿嘴一笑，杏眼里帶了揶揄：“對，跟我們走吧。黃翔很吵對不對，他話好多?！?/br>
    鐘英和程柏青對視一眼，沒接話茬，人家是同事，互相調侃，他們還是死魂，萬一說多了楚藝雪露出鬼面，就不太好了。

    辦事處總部在車站附近，譚飛開車不到二十分鐘就到了地方。

    這棟矮小的建筑十分貼合這個區的環境，看著沒什么特別的，甚至門口還有聚在一起閑扯淡的大爺大媽。

    四個人都不是人身，悠然從他們身邊走過，進入陰暗的大樓里左拐右拐，一路向下。

    譚飛好像將古代和現代結合，說著古裝電視劇里才會出現的臺詞，卻表情淡定地開著車，甚至車技不錯，又快又穩。

    楚藝雪笑：“譚叔做無常很多年了，也不古板，學東西很快，我可喜歡他做的甜點了，我還是譚叔帶出來的無常呢?！?/br>
    程柏青驚奇地發現，楚藝雪說這句話的時候，前方帶路的譚飛耳朵竟然紅了，而且稱呼有些怪異，譚飛看起來也就不到三十歲，楚藝雪年輕些，看著和程柏青差不多大。

    鐘英也看見了，憋著笑，捏捏程柏青的手，程柏青意會，不好意思地問：“前輩是什么時候……？”

    “六七年前吧？”楚藝雪想了想，“不記得了?！?/br>
    譚飛在前面忽然說：“八年零六個月?！?/br>
    楚藝雪驚訝道：“這么久了嗎？”

    譚飛不吭聲了。

    “無常是怎么任職和離職的？”黃祥沒解釋過，鐘英順著話頭問起。

    楚藝雪道：“嗯……無常提出離職申請，轉世投胎，上面審閱后批準，再根據善惡進行獎懲，不過無常們大多來生都不錯，地府這方面很人性化。之后就是選適合做無常的死魂，分配后由搭檔帶教?！?/br>
    “哦?！背贪厍嗄昙o小，裝傻充愣可信度很高，“譚飛前輩經歷過很多個前任嗎？”

    老實木訥的譚飛沒發現他的語言陷阱，簡短道：“嗯?！?/br>
    鐘英：“前輩沒想過轉世投胎嗎？”

    地方終于到了，譚飛打開門，面向幾人，眼睛飛快瞟過楚藝雪，答道：“無常很有趣，我不著急?！?/br>
    寬闊明亮的大廳出現在鐘英和程柏青面前，和老舊的外表不同，這里對于鐘英和程柏青來說，科技甚至過于發達，也過于魔幻，人群中摻雜了許多非人類，非死魂的生物，在大廳內做著各自的事，一切有條不紊，循序漸進。

    眼前走過一個長著尖耳朵，不知是什么品種的非人類走過，鐘英眼睛跟著她移動，側過身低聲對程柏青說：“小樹，你能不能變個耳朵出來？”

    程柏青瞪一眼鐘英，正要說話，就發現前方的譚飛耳朵又紅了，楚藝雪也忍著笑，頓時明白這句話是被聽見了，更不可能回答。

    鐘英尷尬地清清嗓子，若無其事問道：“這里就是靈體科嗎？”

    楚藝雪捂嘴偷笑：“不是，是辦事處的總部，現在帶你們去靈體科?！?/br>
    直到靈體科，鐘英都沒見過幾個人類，大多是妖精妖怪，死魂都是少的。

    “其實帶死魂回來，去分部就夠了，現在是崔判官有事找你們?！背囇┱f著，推開“靈體科”大門，“來?！?/br>
    一股不同于外界空調冷氣的冷風吹出，鐘英尚不習慣，下意識打了個激靈。

    但實際上，靈體科的裝修和外部風格沒什么不同，空間也很大，譚飛和楚藝雪沒有再往里走，指給他們一扇門：“進去吧，我們在外面等你?！?/br>
    鐘英和程柏青對視一眼，鐘英上前推開門，走了進去。

    屋子里陳設簡單，像外界最常見的辦公室，有個男人坐在沙發上等待他們，他身前的茶海上燒著水，屋內飄著淡淡的茶香味。

    男人專注地拿起水壺泡茶，倒了三盞茶，才抬頭微笑道：“來了，坐吧?！?/br>
    男人留著一頭長發，簡單束在腦后，戴著現在極為少見的圓形金絲眼鏡，五官清秀，穿著一身絳紅色的長袍唐裝，看起來文質彬彬，溫和有禮，透著說不出的年代感。

    程柏青心頭又涌上初見黑白無常時那詭異的恐懼感，下意識握緊鐘英的手，發現鐘英手也有些僵硬。

    男人看兩人不自然的臉色，想到什么，又笑了笑：“我是崔玨，掌陰律司，死魂見到我會害怕很正常，坐吧?！?/br>
    鐘英這才帶著程柏青坐在崔玨對面的沙發上，身體漸漸放松下來。

    崔玨將茶推到二人面前：“我是以老朋友的身份叫你們來總部的，而不是地府判官?！?/br>
    “老朋友”三個字在兩人心中引起滔天巨浪，這是什么意思，難道是前世今生？不過好像也沒有無法接受……

    崔玨抬手在空中拈花一轉，掌中出現兩個散發著白色光芒的光球，上下漂浮律動著。

    崔玨：“叫你鐘英有些奇怪，但你既然已經轉世，便叫你這個新名字吧。這是你們二人前世的記憶，投胎前你寄存在我這里，現在要取回嗎？如若取回，我便也省去解釋的麻煩了?！?/br>
    誰能不對自己的前世今生好奇呢？

    以前是誰，和誰有什么淵源，做了什么，怎么死的……每一個都勾引著鐘英，加上“你們二人”，足以說明這是他和程柏青兩個人故事，也許就如那些生前聽過的故事一樣，他們狗血又俗套地糾纏三生三世，終于來到得到轉機的第四世……

    程柏青握著鐘英的手越發緊，鐘英轉頭看去，程柏青面上毫無血色，這些日子來的活人氣消失了，更接近他尸體的顏色。

    鐘英低聲問：“怎么了？”

    程柏青從進來就在害怕，聽到前世的記憶后，原本勉強保持平靜的內心又起了波瀾，早已停滯的心仿佛又跳了起來，咚咚聲響在耳邊，聽見鐘英的問話才稍有好轉。

    他轉頭，哀求道：“哥，能不看嗎，我害怕?！?/br>
    這種害怕程柏青說不出緣由，好像是害怕崔玨，又好像害怕他手中那兩團記憶。

    崔玨輕笑了一聲，不置可否，似有什么要說的話。

    鐘英摩擦著程柏青的手，無聲安撫他。

    前世的記憶，畢竟是前世，這一世他是鐘英，誰知道他以前是誰？看小樹的樣子，自己求崔玨取出記憶，都不像是記憶甜美才會做的事情，比起甜美，也許那兩團看似無害的記憶里存在無數刀子和毒藥，一旦揭開，便會瞬間將他吞噬。

    鐘英搖搖頭：“算了，前世就是前世，我把記憶取出來給你，大概就是想忘掉?！?/br>
    程柏青rou眼可見松了口氣，手指輕輕撓了撓鐘英手心。

    崔玨握緊光球，光球被擠壓到變形：“確定嗎，我會毀了它?！?/br>
    “確定?！?/br>
    光球像泡泡一樣炸開，金色光點四散在空氣中，很快便消失了。

    鐘英沒什么特別的感覺，不記得的東西，消失時自然也不會引起他的心情波動。倒是有些感嘆，自死后接觸的東西越來越離奇，連記憶都可以取出并銷毀，這個世界未知的東西到底還有多少？

    崔玨這才說：“你讓我取走記憶前，跟我說舍不得，托我保存，但來生的你，一定不會接受，那時我毀了它便可。沒想到被你說中了?！?/br>
    鐘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