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許同傲再次出現，對鐘英道：“我帶你去見程柏青，他準備火化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他的父母也在，并且要求見你，準確地說，是要求見把程柏青帶到醫院的那個人?！?/br>
    鐘英難以接受這個詞：“火化……？”

    許同傲點頭：“他父母拒絕在本地火化，回程手續已經辦理完成，明早回本地?！?/br>
    鐘英重復了幾遍“火化”，還是沒忍住又落淚了。

    他早已知道程柏青死亡的事實，也接受了，但因為始終沒有親眼看見，就好像和他還一段距離，他的小樹只是睡著了而已，熬過這段時間，他就會繼續出現在他的生命里，然后安慰他都是假的，再抱怨他，說哥你太討厭了，說了要保護我卻讓我受那么重的傷，我騙你的，我想讓你記住教訓而已。

    自欺欺人罷了。

    鐘英抹掉眼淚，失魂落魄地跟著許同傲下床，一瘸一拐著被他帶到了醫院的太平間。

    許同傲看起來職位不低，低聲和幾位警察護士說了什么，眾人點頭，由他帶著鐘英進了太平間。

    程柏青已經從冰柜里拿出，躺在床上，他的父母坐在旁邊守候，看清來人，兩位老人呆滯一瞬后，眼中爆發出nongnong的恨意。

    許同傲無意參與，站在門口沒有向里走。

    太平間溫度很低，那種冷浸透了鐘英，讓他從骨子里散發出無法驅散的寒意，幾乎要將他凍結。

    因為尚有距離，他看不見程柏青，機械地向里走了幾步，被程柏青爸爸狠狠推了一把：“孽障！你離我兒子遠點！”

    他們不知道為什么來的人是鐘英，也想不明白，難以接受這個結果，但不難從警方的描述中理解，鐘英是把程柏青送來醫院的“毒販”，是鐘英沒有照顧好他們的孩子，是鐘英害死了他。

    鐘英被這一推幾乎跌坐在地，后退幾步勉強沒有摔倒，腿上的劇痛讓他清醒。

    程柏青mama生下程柏青時已經三十八歲，他爸爸也四十了，算是高齡產婦，可在鐘英早已模糊的記憶里，夫妻二人那段時間每天都是笑呵呵的，容光煥發，看著很顯年輕。

    轉眼十多年過去，夫妻兩人都已退休，幸好退休金多，經濟壓力不大，兒子又省心，鐘英印象里他們還是每天都笑呵呵的中年人，就算程柏青爸爸做過一次手術，也沒什么影響，心態一直非常好。

    可眼前的兩個老人滿頭白發，形容枯槁，一眼看去還以為是七十多歲的老人。

    白發人送黑發人，失獨家庭……

    鐘英撲通一聲跪下：“叔叔阿姨，對不起……”

    程柏青mama瘋了一樣沖過來對著他又捶又打：“你還我兒子！你還我程程！你還我??！你還給我啊……”

    道歉和懺悔綿軟無力，那些責備比落在身上的拳頭更加沉還要重，令他哽咽，難以呼吸?？慑e是他造成的，是他因為一己之私才造成了今天的后果，是他的錯。

    女人越想越傷心，坐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拉扯著鐘英的衣服不松手：“程程……他才二十歲……他才二十歲……你是畜生……嗚嗚嗚……”

    程柏青爸爸抹了一下臉，一腳踹開鐘英：“我說了，你他媽離我兒子遠點！我兒子那么優秀，全jiba毀在你手里了！他他媽要是不和你談那破jiba戀愛，能有今天嗎！”

    他上前扯著鐘英的衣領，雙眼通紅：“柏青去上學，我去你們家找你爸媽說你們搞同性戀，你知道你媽說什么嗎，她說她早就知道！她早就知道！你們一家子都是壞胚！”

    鐘英茫然地抬頭：“什么？”

    “呸！”程柏青爸爸狠狠啐了一口，“我們家倒了八輩子血霉他媽遇上你們家這群狗慫！”

    “我……我沒有和家里人說……”鐘英回想過去，他沒和家里人說過他和程柏青的事情，他mama是怎么知道的，而且看起來他mama似乎已經接受了這個結果……

    程柏青爸爸一巴掌扇在鐘英臉上，打得他頭暈目眩，耳朵里嗡嗡作響，男人暴怒的聲音不甘示弱地進入他的耳膜：“就我們家是大傻逼，就他媽我們什么都不知道！”

    程柏青爸媽在得知兒子和鐘英交往后坐立難安，對著那么乖巧聽話的兒子，說不了重話下不了重手，好容易熬到他開學，才挑了一個晚上，敲了對家的門，想和鄰居聊聊這件事。

    鐘英爸媽不知道鄰居過來做客是為什么，洗了水果端上來，才問緣由。

    程柏青mama十分為難，和老伴互相使眼色許久，程柏青爸爸才說：“我們最近發現柏青一點事情……和你們家鐘英有關系?！?/br>
    鐘英自從去臥底就再也沒了消息，但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至少還活得好好的。

    二老見對方神色扭捏，對視一眼，想到了什么，鐘英mama試探著問：“和小英有關系？”

    程爸爸心一橫：“對，我們發現他們有不正當關系！”

    鐘mama心道果然是這件事，嘆了口氣：“您二位別急，這件事我們知道?！?/br>
    程柏青爸媽全都愣住了，彼此對視一眼，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也不是不正當關系，兩個人是好好談戀愛的?！辩妋ama說，“談了可能三四年了?！?/br>
    她特意少說了幾年，實際據她所知，可能五六年了，但那時程柏青太小，只會讓鄰居更加憤怒和不解。

    “也不是小英說的，是我們發現的。程程總喜歡往我們家跑，寒暑假也喜歡住這邊，如果小英不在，程程就不會住在我們家?！辩妋ama握住程mama的手，“這個，雖然性別不太對，但戀愛就那么回事，我們也不傻，一來二去就看出來了?！?/br>
    實際并非如此。

    前幾年程柏青暑假過來借住，本來她也沒在意，只當和往常一樣。

    她有偶爾起夜上廁所的習慣，那晚正好醒了，出來上廁所，聽見了鐘英那屋有怪聲，她一開始以為是鐘英看點小電影，沒當回事，出來后忽覺不對，程柏青還在呢，而且這分明是兩個男聲。

    鐘mama悄悄靠近房門，聽到了里面斷斷續續的聲音，還有一些對話。

    “哥……太重了，你慢點……疼……”

    “小樹太緊了……”

    “嗯啊……”

    對話里全是調笑的情意，絕不是鐘英強迫的，程柏青心甘情愿。

    鐘mama心涼了半截。

    左思右想還是沒有敲門，怕孩子難堪，只得一個人坐在客廳半宿，水都沒敢喝，生怕警校的兒子看出什么，最后打定主意，準備明天私下和鐘英談談。

    但第二天她見兩人一如既往，鐘英還是對程柏青關愛有加，她又猶豫了。說了打破平衡，萬一談話失敗，兒子回學?；蛘咦⊥饷?，好容易回家一趟又見不著了，老頭再問起怎么回事，也不好解釋。

    事情被迫擱下。

    鐘mama私下查了許多資料，發現網上這種人還挺多的，也有一些人大吐苦水，那些孩子的遭遇看得她都心疼了。

    鐘mama和鐘爸爸提起時，鐘爸爸大驚失色，氣得要給兒子打電話，被她攔下，好說歹說才讓這件事兒過去。

    夫妻倆研究許久，始終猶猶豫豫，沒等出結果，鐘英被選中做臥底了。

    鐘mama便再也不想說了。

    臥底這她沒了解過卻也看過許多電視劇，九死一生，兒子能不能回來都兩說，還強求這些做什么呀？

    鐘爸爸雖然始終心里膈應，但老婆的話不無道理，慢慢也就接受了。

    此時親家找上門，他們肯定要從中做說客，別讓大家都不高興。

    鐘英爸媽輪番上陣，擺事實講道理，把程柏青爸媽說得云里霧里，覺得有道理，但又不太對，迷迷瞪瞪走了。

    之后兩家人又碰過幾次面，聊過幾次，程柏青爸媽試著接受，而回想過去，鐘英也沒做對不起程柏青的事，一直護著，比他們還上心，倒也讓人安心不少。

    至于紋身一事，鐘英爸媽也是愣住了，種爸爸反應過來安慰道：“這地方不容易露出來，而且程程學的數學，還學了計算機，不是有那程序員嗎，還掙得多，我看好像不要求這個，到時候別露出來就行，沒事沒事?！?/br>
    有二老從中調和，程柏青爸媽對程柏青只是擺臭臉，沒再發大火，加上程柏青也不和他們較勁，稀里糊涂就過去了。

    之后程柏青失蹤，夫妻倆再見兒子，他已經是一具涼透了的尸體。

    在他們明白這件事中還有鐘英后，新仇舊恨一起爆發，頃刻間便有了宣泄對象，恨鐘英，也恨他的父母，如果不是他爸媽來游說，他們絕對不會讓程柏青再和鐘英來往！

    “如果不是你，我兒子絕對不會發生這種事！”憤怒讓程柏青爸爸臉色漲紅，渾身發抖，指著鐘英道，“你，你還，你在那種時候對他做那種事！你惡不惡心，臟不臟！”

    程柏青mama尖叫一聲，爬過來抽打鐘英：“你惡心，你惡心！你怎么這么惡心！”

    醫生只是醫生，警察也只有幾個人知道鐘英的身份，那些不知道的人只把鐘英當做是一個同性戀毒販，逼迫別人吸毒還要性侵的變態，而程柏青身上的傷口則是他變態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