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了?！?/br>
    “嗯?！?/br>
    我堪堪從劇本里抬起頭，注視著洹載把外套脫掉掛在衣架上，打了個哈欠，淚眼朦朧。

    洹載看看表，滿臉關切：“都兩點了，今天有拍攝，還不睡嗎?！?/br>
    “導演叫我，嗚……哈……”我又打了個哈欠，洹載在我眼中成為萬花筒版本，手撐著腦袋，勉強不讓它掉下來，這才回答，“準備一下，每天下了戲他又有空的時候，去參加一個小型劇本座談會?！?/br>
    “啥是劇本座談會?！?/br>
    我悄悄向已經客串過網劇的安然取經。

    “所謂劇本座談會就是，創作團隊拿著整部劇劇本，挑每集重頭戲朗讀并粗略對戲，編劇與主演討論人物塑造，導演帶剪輯等后期商議如何處理。每一集拍攝完畢會進行粗剪，以便于調整?！卑踩蝗缡腔貜?。

    最近的那一場“有空”恰恰是今天晚上，這怎么能睡。

    “這樣?！变≥d想了想，不多時走進房間拿出他那一疊劇本，坐在我身邊，“那我也一起吧?！?/br>
    “好?！?/br>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好容易看完這周要拍的集數，我轉頭看向洹載。

    不像我癱在座位橫七豎八，他脊背挺直，端端正正坐在沙發上，姿態美得像要拍畫報。

    察覺到我的注視，他立刻中斷看向我：“看完了？”

    忽然想到什么，我收回險些脫口而出的點頭，以露齒笑代替：“沒?！?/br>
    洹載看看表：“……都快4點了，睡吧，不然10點的拍攝怎么辦？怎么也得8點起床吧……”

    “劇本??？看完了。人呢？還沒看完?！?/br>
    “……”洹載一時語塞，滿臉無奈。

    我卻看到他漸漸發紅的耳朵。

    啊，真可愛。

    “看完哪兒？你還想看哪兒？”洹載沒什么氣勢地反問道。

    我存心調侃，笑容越來越大：“看不夠，哪兒都看不夠?！?/br>
    “……”洹載手向我的臉襲來，蹂躪懲罰很快變成溫柔撫摸，“好了，睡覺?！?/br>
    “晚安?！?/br>
    “晚安?！?/br>
    我們道過晚安各自回房。

    躺在床上，rou體疲憊，精神卻亢奮著胡思亂想。

    一整天在片場，狼狽至極。

    忽然就想到，以前洹載做影視后期偶爾跑片場，見到的東西會不會一樣，第一次犯錯又會怎么處理。

    可是節目里相處將進4個月里，他可靠的模樣，又覺得什么事他都能夠處理好。

    唉，是了。那處理好甚至包括暗戀一個人，不讓他知道。

    我揉著發燙的眼睛迷迷糊糊睡去。

    雖然不知道自己現在該怎么做，可至少，我能對他更好一點吧。

    一整天片場拍攝有驚無險，主要補齊青春四處給人打工的鏡頭和機位，沒有臺詞，也沒有特別需要注意的。

    青春是木匠，于是我用鋸子錘子認真干起活。

    一招不慎砸到手，我倒抽口氣。

    “怎么了？”群演問我。這可不是臺詞，是關切吧。

    然而稍一抬頭，機位都在拍攝，岳梧也沒有喊停的意思，我笑著搖了搖頭圓場：“沒事兒，您等著收柜子吧?！?/br>
    這句當然也是沒有的。

    這樣一個插曲結束，我以為要補拍還做好了被罵的心理準備，甄恬喊著換場，還對我充滿鼓勵地一笑。

    岳梧沒做什么特別表示，不過我覺得事情肯定沒有那么簡單。

    果不其然，晚上9點，我抱著劇本站在1801，岳梧多次邀請我暖床的房間，都來不及擔憂一下是不是真的要暖床，岳梧開門那一張臉黑得像黑無常要將我收割。

    隨后的半小時，我被懟得險些撅過去。

    “你覺得單純是傻嗎?！?/br>
    “不是?！?/br>
    “那你表演的怎么像個智障？”

    “說說你對青春的理解?！?/br>
    “他從小無父無母被村長帶大，暗戀村長讀過書的女兒，為人實在單純，成為木匠師傅的徒弟賺錢后不忘報恩，拿錢給女主角讀師范，努力學習識字渴望更好的生活。人生轉折點，在他上門給男二號家做活，回家路上無意中救下共產黨情報組織人員開始。替情報人員完成任務、對外聯絡、保護女主角所在學校組織、與國民黨情報人員展開斗爭，一系列歷練過后成為一個成熟的共產黨員，同時也上了大學，在軍隊有了文職軍銜。這是他一生的故事?！?/br>
    “這個故事有原型人物你知道嗎?！?/br>
    “……現在知道了?！?/br>
    “光憑你表現出來的這個人，后面這些，沒戲的?！?/br>
    后續全部都是探究青春心理變化，回答結束，仿佛我這個人從頭到腳都被批評一番，抗拒情緒越來越重，我抱著劇本思考人生。

    對坐無言，約好的半小時即將過去，岳梧突然開口：“你現在的自我評價是什么？”

    “入門階段。表達方面不夠充足?！?/br>
    “你知道啊?！痹牢嗤耆恐嘲l，狀若攤平，卻氣勢不減，“你的共情能力很強，所以關于角色成長的問題，即使未經演員培訓，也可以答個七七八八。你現在的狀態，不是對角色認識不到位，是你本身存在問題。這兩天相處，我隨時可以見到，你角色之外，你是你自己的時候，眼中的茫然，不確定，這使得你努力也虛無縹緲，力不從心。你看得到門檻，你進不去，不是因為你腿短，吳樾，是你沒決定要往前走。搞清楚自己為什么茫然，你才能繼續?！?/br>
    這一番話好像一盆冷水澆在頭上，我試圖辯解，剛開口就被岳梧抬起手阻止。

    “我不想聽你說，這也不用說，用行動證明。我對我的作品都是認真的，我希望你至少做到不要拖后腿。你可以回去了?！?/br>
    啪——

    門在我身后被無情關上，我拖著雙腿欲哭無淚回到房間。

    “回來了？”

    洹載從茶幾旁起身，很開心的樣子，表情放松，看著我滿臉關切：“怎么這個表情？”

    “別說了快被岳梧罵死了，讓我看會兒同人文用全世界都愛上我的文字重拾一下信心?！?/br>
    我倒在長沙發，把臉埋起來，完全不想見人了。

    洹載的聲音帶著笑意鉆進耳邊，我睜開眼，他靠著沙發坐在了地上，面朝著我安慰道：“甄恬導演說你進步很大，岳梧導演應該也看得到變化?！?/br>
    “他們標準截然不同，一個國際化大獎水平，一個國內普通電視水平。我作為一個初學者，能夠拿出能讓正常人看的作品就可以了，所以甄恬導演夸我的時候我還挺開心，但，就，高興不過一秒，看見岳梧我就……道理都懂，我更想得到岳梧的肯定，你能理解嗎？”

    洹載笑著聽，道：“好貪心啊?！?/br>
    我茫然：“??？”

    “你第一次拍電視劇，進組這才不到10天，就想拿到世界級導演的表演，不是貪心是什么？”

    “別說了，我想咨詢一下違約金多少錢?！?/br>
    我掏出手機聯絡馮純，想著不知道跑哪去野了，消息估計也得等等吧，沒成想他立刻回我：“你拍一集5萬，違約金一集50萬?！?/br>
    ？？？

    “憑什么??？！”我對著麥克風咆哮起來。

    “呵?！?/br>
    馮純不理我了。

    “他怎么說？”洹載問。

    “沒事，一切都好，我又能努力了?！?/br>
    十倍違約金這誰頂得住。面對資本無情的壓榨，只好保持微笑了。

    “對了，你的歌詞，寫得怎么樣了？”

    “??？”我瞬間坐直，把洹載從地上拉起來，坐沙發上，這才想著措詞說，“正想跟你商量，要不還是不寫了……　”

    “為什么？”洹載眨眨眼。

    “你的DEMO很好聽，前半部分歌詞也很好，可是我寫不出來相似的意境，怕整首歌被我糟蹋得虎頭蛇尾?！蔽曳浅Ｌ拐\地說出顧慮，“我喜歡你的歌，我覺得這件事最好的處理方式是，不要吧它砸在我手里……”

    洹載望著我半晌，笑出來。

    哪有笑點了，我納悶：“笑什么？”

    “因為喜歡而不去做，這種理由，任誰聽都會覺得好笑吧?！?/br>
    “我是在為解決問題提供最優解，不搞破壞是美德啊，美德?！?/br>
    “那，這么說吧。你想寫歌詞嗎？”

    “想?！?/br>
    “那我教你怎么寫。你愿意學嗎？”

    “當然啊?！?/br>
    “那從怎么寫歌詞開始。歌詞，在沒有配上曲子之前，是詞。詞可以理解為詩歌，就是表達情緒，通過一個人的自述，表達，而讓別人聽明白發生了什么，或者產生共情。歌詞有語氣，能凸顯出‘我’的性格?！变≥d說著，拿出手機查到一篇歌詞，把手機遞給我，“你讀一下這篇歌詞?！?/br>
    “……”我瞅著歌詞心情復雜，望著洹載，“你確定？”

    “讀讀看?！?/br>
    “出賣我的愛，逼著我離開……？？？”我滿臉茫然。

    看到我的表情，洹載又是笑：“帶一點感情色彩?！?/br>
    “出賣……”我說不出口。

    “這個歌詞像什么呢，像一個人，因為極度生氣，站在街道口對鄰居大罵負心漢，叫他不要再來糾纏她。前幾句在描述事實，后幾句追憶明面上在表達憤怒，實際上也有對自己的憐惜，‘我怎么找了這么個男人，真是瞎了眼’。于是整首歌表達出來了非常強大的氣場。這就是歌詞的作用?！变≥d說著，搜索出另一篇，“讀讀看這個?！?/br>
    “不確定是從哪一天起……你充實我的日記，填滿我的手機，顛倒我的作息，混亂我的思緒……哇，光看歌詞，‘我’確實無可救藥地喜歡上誰了?！比粲兴X，我興奮地看著他，“這么直白地表達也可以嗎？”

    “直球更有效?！变≥d收回手機，“現在可以找找感覺了嗎？”

    又讀了七八首歌詞揣摩情緒和表達，試著寫了幾段，都不太行。

    “……還是，有點難啊，我……”

    我沒談過戀愛??！

    大實話，可我看著洹載，又不敢說。

    “下周發歌，周末我們去錄歌，別讓我只能唱一段哦?！变≥d說著，又看了看時間，“要12點了，明天有拍攝，休息吧?！?/br>
    明、明天？

    我速速從寫歌詞的迫切里冷靜下來。

    明天還要見岳梧??！

    啊我死了！

    我的臉色八成不怎么好看，洹載卻開始欣賞。

    “怎么了？”我摸摸臉。

    “什么時候我也能讓你有這種表情就好了?！变≥d笑笑，把我從沙發里拉起來，推向衛生間。

    “他說我茫然，沒決定繼續往前走，我都不知道他為什么會看出茫然?！蔽夷闷鹧浪氡г沟卣f。

    洹載倚著門框看我：“為什么要接戲？”

    “為了賺錢?！蔽胰鐚嵔淮?。

    “喜歡演戲嗎？”

    “是很新奇的體驗，說不清喜不喜歡?！?/br>
    “以后想往哪方面發展？”

    “啊，這個……”我一時語塞，漱口結束也沒能回答出來。

    “這不就是了嗎?！变≥d笑，給我遞毛巾，“我以后還是想做幕后音樂制作，唱跳好累，我老了也跳不動?！?/br>
    “你才比我大幾歲??！”我擦著臉，又補充，“你都在舉鐵了！怎么可能跳不動！”

    “我為什么健身你不知道嗎？”洹載理所當然反問。

    “……”哈哈，哈哈……

    “晚安?！?/br>
    今天也在晚安中結束了。

    我望著漆黑的天花板，左腦思考未來，右腦惦記歌詞。

    好像是沒拉緊窗簾，還是哪里來的風，一絲光芒打在天花板上，分裂成兩個地方。

    頭一次地，感覺到未來那么模糊，那么不安，那么……茫然。

    聲音都消失的當前，才浮現出的自我。

    就這樣慢慢陷入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