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笙的動作頓了頓，他像是忽然碰到了一團火，或者是什么更guntang的東西，平時沒有感覺的斷腿也隱隱作痛起來。

    他好像完全分隔成了兩個不同的部分，理智的那個坐在輪椅上，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溫熱的眼淚，融化成水。

    他隱約聞到了一種混合著香灰和冰冷臺階的濕氣，幾乎是在這個氣味出現的一瞬間，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毫不憐惜地打暈白潯，把他丟在地上，緊接著輪椅一點點向后退去。

    紙人發出一聲尖細的慘叫，身上不斷出現折痕和裂縫，中間還隱隱透著燒焦的紅光，朱砂勾勒出的眼睛周圍也出現了焦黑的裂紋。

    它感覺到危險，下意識就往白潯的領口鉆，好在還不算太遲，它雖然已經破破爛爛得不成樣子，但是那裂紋終究沒有再擴大，只是擴散得太兇殘，把好好一張漂亮的紙，變成垃圾堆里看上去無用的廢紙團了。

    紅線慢慢爬上白潯脖頸，本身就足夠紅，繞上幾圈之后更是仿若流了一地的血。

    祁笙的線如他本人一般，看起來纖細又孱弱，但誰也不會懷疑其下潛藏的力量，但這次顯然有些許不同，那線在空中微微顫抖著，像是在風中飄來飄去的蛛網，眼看著上面粘黏的獵物就要從中掙脫，但線的主人卻發愣似的，定定地看著地面，不發一言。

    “你在怕什么？”

    平靜的聲音響起來，連帶著那幾根線一抖，在白潯的脖子上刮出一道血口。

    祁笙頭也不回：

    “誰給了你再次出現在我面前的膽子？”

    輪椅上的人哪里還有剛才的樣子，他氣定神閑地把玩著手上的線，語氣嘲弄不已：

    “既然逃了，那為什么不逃得遠一點？還是想和你的心上人當一對苦命鴛鴦？我倒也不是不能成全你，吳封?！?/br>
    話音剛落，吳封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紅線已經迅速地纏繞上去，與另一端甚至稱得上“網開一面”的繞法不同，祁笙這次明顯下了死手，被紅線繞上的部分甚至冒出縷縷青煙，就連魂魄的顏色都rou眼可見地變淡不少。

    空氣中也傳開若有若無的焦糊味。

    吳封顯然不好受，但他還是頂著祁笙要殺人的眼睛開口：

    “你知道嗎？咳咳……你當初選擇用白潯替代我的時候，臉上就是這樣一副表情……”

    線越勒越緊，但吳封原本沒什么表情的臉上，卻克制不住地流露出大仇得報的快意：

    “……就是這樣的表情，承認吧，你被他牽制住了，你被他擾亂了——所以這才氣急敗壞地要殺人滅口，真好笑……”

    吳封死死地盯著祁笙，不愿錯過他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

    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又有什么理由好過！

    不過是為了尋找一個合他心意的倀鬼，就能心狠手辣地把學校變成鬼域，變成他養蠱的道場，這樣的人……這樣的人……

    自私自利、惡毒之尤！

    早該被挫骨揚灰！

    “你知道他怎么看你的嗎？他說你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是惡鬼！”吳封對白潯升起一絲愧疚，但很快被翻涌上來的憤怒燒了個干凈：

    “你也配！”

    還不見祁笙對他的話有任何反應，最先動蕩起來的是整個鬼域。

    它顯然是怕極了，恨不得先祁笙一步弄死這個造次的鬼，但又不敢越過他去處置，著急上火又無能為力，整片天空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吳封到底只是個高中生，剛剛邁過成年那道坎，就算再少年老成，遇上這樣的事情也是完全失去了冷靜，他不管不顧地無視暗處無數鬼恨不得把他嘴縫上的目光，直面祁笙的視線，試圖在他臉上找到裂痕，看到這個依舊混跡在人間的惡鬼氣急敗壞的摸樣。

    可他對上祁笙的眼睛之后，心里卻不可遏制的一涼。

    就連無數雙隱藏在鬼域深處的影子，也僵直了身體，沒有了他們興風作浪，光才從頭頂的天空照下，讓人能更清晰地看到那張笑起來的臉。

    平心而論，白潯如果醒著而且有記憶的話，看到這張臉說不定好了傷疤忘了痛當場就能沖，這張皮相確確實實是極好看的。

    他不似聞臺章那般常年束著發，也不似涿光那般自帶神圣不可侵犯的氣場，黑發就這樣綢緞似的披在身后，唇色淺淡。

    像是群山遠看的黛色，又或者是枝頭落不下的雪，只是看著就生出無邊的距離感來，就算此時他笑著，距離感也沒有半分減弱，反而像是刀鋒上的暗紋，讓人聯想到接下來的血流成河。

    頂著無數雙畏懼種藏著恨意的眼睛，祁笙卻吝惜投去一個目光，他甚至不看紅線中拼命掙扎的吳封，而是再一次到白潯身邊停下。

    躺在地上的人在昏迷中也是不安的，他死死皺著眉，眼角的紅未消，臉在地上擠出一小團rou，黑一片紅一片，脖子上一圈又一圈的紅線也掩蓋不住蛛網般的烙印。

    白潯在昏迷中感覺到了危險的靠近，不等祁笙的手碰到他的脖子，就扭著扭著向后撤。

    鬼域里的鬼倒吸一口涼氣，生怕他的舉動會惹惱瘟神。

    但意料之中的流血事件卻沒有發生，祁笙依舊保持著臉上的表情，彎下腰，堪稱溫和地將地上的人摟進懷里。

    “你說對了一件事，也說錯了一件?！?/br>
    祁笙低頭，長發滑落：

    “他的確用不知道什么東西擾亂了我的心，讓我對他產生了興趣，但那又如何？”

    他的手在蛛網似的紋路上輕點，那一片紋路延伸得很快，上次吳封見時還是停留在后頸，如今已經從兩端向前蜿蜒了一大截，眼看就要成環。

    祁笙的表情有些不屑：

    “你只能算是個失敗品，又怎么知道我口中的倀鬼代表著什么？既然讀過書，你就應該知道這樣一句話：有三樣東西是搶不走的，其中有一個，叫吃進肚子里的食物?！?/br>
    吳封停下掙扎的動作，難以置信地睜大眼。

    倀鬼源于為虎作倀這個成語，而它在里的解釋是：

    ——倀鬼，被虎所食之人也，為虎前呵道耳。

    ——被老虎吃掉的人，成了老虎吃人的幫兇。

    等等、被、被老虎……

    “你會后悔的、你會后悔的……”

    吳封喃喃道，他怎么也無法理解，也無法想象，祁笙他不是、他不是對白潯有興趣嗎？那又為什么、為什么——

    可能是祁笙的撫摸太過無害，白潯無意識地將最脆弱的脖頸都交付在他手中，輪椅上的人笑著，用最溫柔的語氣說著最令人生寒的話：

    “我只后悔對他還不夠上心，不曾親眼見證他的死——錯過了這樣的風景，我的確非常、非常后悔?！?/br>
    瘋了、瘋了……

    吳封沒有想到自己的話不僅沒有救白潯，反而將他推入更危險的深淵，心頭不禁涌上絕望和無助。

    祁笙的每一句話，都沖擊著他原本就并不牢固的心防，微小的破綻被狠狠撕扯放大，勝負的天平不斷傾斜，最終一敗涂地。

    吳封以為自己已經是個足夠凄慘的挑戰者，卻沒想到每一個頂級獵食者都有給獵物最后一擊的好習慣。

    “其實我現在還有一點猶豫……罷了，交給你這個失敗品好了，這是你最后的使用價值，希望你能夠好好珍惜?！?/br>
    祁笙的目光終于再次來到吳封身上，先前還只是寒涼，如今心頭那點火也被澆熄，他只覺得全身都被浸泡在了最刺骨的寒潭里，動彈不得。

    “吳封，告訴我，我選擇他的時候，是什么樣的表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