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人挺好的陸虎在哪呢。

    他今天也要回家。

    拎著大包小包，陸虎喜氣洋洋地往竹園走。

    這都是多少年沒回來過？陸虎也記不清了。

    自從陸虎被趕出竹園后他天天盼望著能回家，可這么多年了沒一次如愿的，而今年葛意遠真的送給他一個巨大的驚喜。

    人逢喜事精神爽，陸虎整個人都呈現出十足的精神。

    竹園也迎來了新年，一路過來樹上都掛上了紅色掛幅和彩條，逐漸放大的小樓門上貼著春聯。

    松樹上抖落的積雪被陸虎肩頭的熱氣消融，竹園看上去依舊是陸虎離開前的樣子。

    勤務兵正在換班，一二一二喊著號子，謝天琪在最前面領隊。

    見陸虎回來，謝天琪面帶驚喜迎了上來，“陸虎你怎么回來了，你們，叫大少?！?/br>
    小士兵們都是第一次見到陸虎，都用好奇的眼神盯著他，一群人懶懶散散地喊他大少。

    陸虎一個個都應了，解了身上的袍子讓他們給自己做檢查。

    “回來過年啊?！标懟⑿χf，“葛意遠說爸讓我回來過年，多難得啊，我就趕緊來了，你看?！?/br>
    陸虎抬起手里的大包小包，“我給你們每個人都帶了禮物，都是很特別的小玩意，你們肯定會喜歡?！?/br>
    謝天琪說，“我都沒聽司令說，他一定是忙忘記了！”

    “哎，王媽看到你肯定開心，今年二少不回來，她剛還念叨著人少過年冷清呢?！?/br>
    謝天琪笑著給陸虎錄了證件，帶著他往竹園里走。

    雪白的小道上留下了兩人一連串腳印。

    “我跟司令說一聲，你等一下哈，別介意?！?/br>
    “我知道，你去吧?！标懟咽掷锏拇幽昧艘粋€給謝天琪，“天琪哥，送你的虎骨酒，對你膝蓋有好處?！?/br>
    謝天琪開了蓋子動了動鼻子，立刻就知道了這是好東西，最好年紀的虎骨和封存數十年的陳釀，如果能再封幾年就是最佳品相了。

    “這太破費了吧，得多貴呀?！?/br>
    “沒事沒事，今年去南國打獵了，都是自己獵的東西！”陸虎說，“沒事的沒事的，你快進去找我爸去，不然我還得跟這晾著?！?/br>
    “行，很快啊?！?/br>
    大門口，謝天琪開了門進去了，留陸虎一個人在小樓外面等著。

    時間還很早，沒到吃年夜飯的時候。

    王媽已經開始準備了，小樓里飄出了王媽特制的板栗餡的味道，又香又濃。

    這味道就像記憶碾成了沙，和成了餡，做成餃子放在你面前。

    陸虎以為謝天琪很快就會打開門，可他沒想到這個很快讓他足足等了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站得他腳都麻了。

    他盯著房子邊松樹上的積雪一塊一塊往下掉，他聽到門崗的小士兵們一二一二的巡查聲經過兩輪，他聞著王媽的餃子從下鍋到出鍋。

    陸海泉的勤務兵們的目光如芒在背，刺得他難受。

    拎著禮物的手掌發澀，發酸，陸虎忍不住將禮物從右手換到左手。

    沒關系，父親只是想晾著他出出氣而已，小意思，他能等。

    這一等又是一個小時，謝天琪再次打開小樓大門的時候，陸虎拎著禮物的手已經完全麻木了。

    “怎么這么久，我可以進去了嗎？”

    謝天琪攔住了準備往小樓里走的陸虎，他黑色的眼珠中透著遺憾。

    “陸虎，司令不想見你?！?/br>
    陸虎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但葛意遠傳達的消息還在支撐著他，“那他叫我回來做什么？”

    “葛意遠可能會錯意了?！敝x天琪說，“他的意思是讓你記得去梅蘭菊三園拜年……至于竹園，就別回來了?！?/br>
    陸虎臉上的笑掛不住了，他抬頭朝竹園小樓的二樓望去，那里是陸海泉的書房，小時候他站在門口，只要抬頭就能看到在書房里忙碌的陸海泉。

    但現在呢，一切都垂掛在厚厚的窗帷后面。

    陸虎臉上發燒，他似乎都能聽到背后的士兵們嗤笑他的聲音。

    “那我能跟王媽見一面嗎？我想把禮物親手送給她?！标懟⑴e起手里的袋子，“是王媽一直想要的皮子，去年在雪國獵的，特別珍貴的狐貍，我親手鞣制的，手感很棒?！?/br>
    謝天琪嘆了口氣，右手抓住了門框。

    沒有說話，卻比直接的拒絕更傷人。

    果然是這樣啊。

    陸虎在心里嘆了口氣。

    “那天琪哥你幫我轉交吧?！标懟⒍Y物塞到謝天琪手心，那里面有送給他弟弟的，送給王媽的，送給一干他認識的勤務兵的，當然還有送給陸海泉的禮物。

    那是一塊沉在海底數千年的香，南海艦隊打撈上千年前王朝的船里送給帝王的禮物，聽說擁有絕佳的寧神效果。

    被陸虎知道后千方百計從龍騰那里要了來，他知道自己父親一直休息不好，偏頭痛、低血壓，是一直以來糾纏他陸海泉的老毛病。

    龍騰說這玩意很有效果，他送了一塊給自己父親，現在一堆老毛病都沒了，老人家每天睡覺都要帶著它。

    陸虎本想親手送給自己父親，可陸海泉似乎并不想給他這個機會。

    謝天琪按住了陸虎的手背。

    他的語氣是滿是遺憾和同情，他對陸虎說，“司令有句話讓我一定要告訴你?！?/br>
    陸虎本能般退后了一步，他甚至不想聽到這最后一句話。

    “司令說，讓他滾?！?/br>
    裝著珍貴禮物的袋子摔落在雪地上，覆著香的盒子掀開，棕色的香裹著潔白在地面上翻過幾遍，原本的顏色再也找不見了。

    天空中又飄起了雪，紛紛揚揚。

    落在行人的肩膀上，腦袋上，手上，腳上。

    行人的腳步深深淺淺，一步一步，逐漸踏進更深的雪景。

    銀松抖落一捧積雪，落在行人的肩膀，有些痛，有些沉，遍體生寒。

    竹園逐漸變小，逐漸地看不見了。

    陸虎仿佛想起了那年自己被趕出竹園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冬天，他拖著幾乎要被陸海泉抽裂的背脊渾身鮮血，一步一步，步履蹣跚地離開了竹園。

    也是這般寒冷，也是這般從內心深處涌起的喪氣感。

    今天陸虎沒有受傷，可身上早已愈合的傷疤卻隱隱作痛起來。

    陸虎找了張長凳坐下休息，他的瞳孔沒有焦距，他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陸虎面前人來人往，卻無人停下。

    時間很快過去，夜幕降下，雪也停了。

    不遠處兩株梨樹靠在一起，被雪壓彎的枝丫互相倚靠著。

    陸虎有些悲從中來。

    連兩株梨樹都有自己的依靠，而他卻沒有。

    沒有，連依靠、連家人也沒有。

    Pda響了起來。

    邵晉中。

    陸虎臉上恢復了些生氣，他按下了接聽鍵。

    屏幕那邊的邵晉中選擇了視頻通訊，在pda的屏幕中，清秀俊朗的青年笑著對他說，“虎哥，新年好！”

    “誒？虎哥你怎么了，臉色不太好??？”

    陸虎勉強擠出一點笑意，“有點感冒了，精神不太好，出來買點東西就回家躺著，不好意思?！?/br>
    “要小心啊，帝都這兩天挺冷的，多穿點啊?！鄙蹠x中笑著說，話里話外都是關切，“嚴重嗎，要不要一會我溜過去看看？”

    “小意思，別擔心?！?/br>
    “真的嗷？別硬撐著，你徒弟隨叫隨到！”邵晉中說。

    “行了，你虎哥壯著呢?！标懟⒄f，“有什么事嗎？”

    “給你拜年啊?！鄙蹠x中說，“上次說的給你看看我家——哦，今天是線上的?！?/br>
    屏幕轉過一整圈，那邊是邵晉中一家，警衛局警督張文淵，檔案局干事張天升，家庭主婦資深三姑六婆林望舒。

    他們圍著桌子吃年夜飯，電視里播放著即將開始的帝國歡樂頌。

    這一家人其樂融融，張天升一邊打過時三十年的游戲一邊跟張文淵胡侃著時政，張文淵拼命保護自己剩下為數不多的羊羔，林望舒打著圍巾，現在帝都還有這手藝的人都不多了。

    而邵晉中正展現著燦爛的笑容，給陸虎介紹自己的家人。

    其樂融融的一家人。

    雖然邵晉中不是張天升夫妻的親兒子，但他們將他視如己出。

    陸虎鼻子發酸，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很羨慕邵晉中。

    特別特別羨慕。

    “虎哥？虎哥？”邵晉中笑著說，“后天有空嗎，我來找你玩啊?！?/br>
    陸虎的臉上又掛上了笑容，“你來啊，我歡迎，隨時都歡迎?！?/br>
    “那說定了，我帶點心過去！我媽做的羊羔特棒，推薦嘗嘗?！?/br>
    “好啊，那我可就等著了?！?/br>
    邵晉中那邊被林望舒gank了，老媽子讓他趕緊撂了電話一起看歡樂頌。

    “虎哥，我先掛了哈，我媽叫我陪她，再不撤我估計要挨捶?！?/br>
    “行啊，去玩吧，后天過來虎哥帶你去吃好的?！?/br>
    陸虎撂了pda，這時天空放晴，在他看來，不遠處相互倚靠著的梨樹也不再刺眼了。

    依靠這玩意，他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