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劉備回蜀地的計劃秘密進行著，不敢大張旗鼓。對外只宣稱蜀臣劫獄將劉備救走，實則是曹丕派心腹將劉備安穩交托到諸葛亮手上。依照曹cao的意思，曹丕命人將劉備送往白帝城——雖然他也并不是沒有想過忤逆亡父之意，將劉備鎖在身邊做個禁臠。只是有了這樣的念頭后，夜里噩夢連連，曹丕道定是父親作祟，為了睡個安穩覺，也只得盡快送劉備離開。

    那云斷月隱的一場大夢，低低的喘息和白皙的脖頸，交織著一些難忘的畫面，片刻溫存時掌心里細膩觸感令人恍若尚在夢里，也只在夢里。

    自此之后，他們仍是敵人，再無其它。

    諸葛亮焦急地等待著君王的歸來。雖然不知道是什么緣由，曹丕寫信要他迎接陛下歸家，還要他對外宣稱是蜀臣自己救出了陛下。

    自陛下夷陵失利后竟不知所蹤，后來由探子打探到是被陸遜捉了押送至曹魏，諸葛亮便心急如焚，沒有一日睡過安穩覺。直到陛下由人攙扶著下了馬車，他的魂魄才感到歸位，如同等待審判的罪人獲得了特赦，有一種劫后余生的喜悅。

    劉備面色疲憊又欣慰地注視著他：“孔明，朕回來了。這段時間，辛苦你cao持國事了?！?/br>
    這熟悉的聲音便猶如天籟一般敲擊著諸葛亮的神經，然而他也只是恪守臣禮，謹慎回應。

    “是臣的分內事。陛下，您這段時日，究竟是……”

    劉備閉了閉眼，那些難以啟齒之事，怎能讓自己的臣子和友人知曉？“……朕乏了，孔明看起來也頗為疲累，先歇息吧?！?/br>
    ——不敢也不能冒犯和猜測些什么，例如陛下常年不離身的玉佩變成了兩塊，亦或者脖頸處怪異的紅痕和面上淡淡的紅暈。

    陛下回到白帝便重新部署了軍防，安撫了戰亡將士的家屬，并交托了遺囑，將軍政大權和太子皇子交由諸葛亮為首的股肱之臣手中。而后在白帝城中靜心修養，身體卻每況愈下。諸葛亮傷心之余又有些奇怪，陛下雖然身體一日不如一日，面色卻愈發紅潤，偶爾對視也帶著一些迷離恍惚。

    這是為什么呢？

    他很快就發現了緣由。

    夜半無人時，諸葛亮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小心來到君王的寢殿打探情況，不讓人通報驚擾陛下睡眠，靠近后卻發覺內里隱隱有喘息呻吟之聲。

    陛下喜靜，故守衛相當松懈。此時并無姬妾在白帝侍寢，陛下……諸葛亮又靠近了一些，就著寢殿房門的縫隙朝內瞧去——

    偌大的龍床之上，一個衣著莊嚴華貴的男人正壓著另一人做著那不可告人之事。上邊那人顯然不是凡人，身上散發著陣陣寒氣，而身下那人……

    不是陛下卻又是誰？

    原來陛下是被鬼魅給迷住了。諸葛亮想。奈何他不是道士，不知如何驅鬼，只好強行按捺住闖入的欲望，緊握住拳頭盯著屋內。

    他看見陛下動人的情態，聽見陛下媚人的呻吟……大逆不道，那鬼怪竟敢如此、如此侮辱陛下！他的拳頭越握越緊。

    然而，隨后聽到的話卻令他愣在原地。

    “曹孟德……你這個……啊、欲求不滿……”

    “只怪玄德太誘人，若是白天也能出來，cao恨不得日日夜夜疼愛玄德?！?/br>
    “曹賊！……嗯……你這死鬼！”

    “我本來就是死鬼啊，再叫一聲聽聽？”

    “死鬼！唔……孟德，別、別弄進來，這里可沒……”

    “好……射到外面，玄德……”

    ——那個鬼魅……竟是已死的魏王曹cao？難道陛下身陷魏國時，招惹上了他？難道這就是……陛下被送回來的原因嗎？

    諸葛亮呆愣許久，久久不能回神。

    這涉及到他未曾參與過的，劉備的過去……無論是幾十年前與曹cao相關的舊事，還是在近些時日在魏國的……

    他微微頷首，向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緩緩轉身，走了。

    諸葛亮太聰明了，知道這是自己無從干涉，不能過問的事。

    ——他此時竟有些恨自己這樣聰明。

    ……

    夏四月癸已，先主殂于永安宮，時年六十三。亮上言于后主曰：“伏惟大行皇帝邁仁樹德，覆燾無疆，昊天不吊，寢疾彌留，今月二十四日奄忽升遐，臣妾號啕，若喪考妣。乃顧遺詔，事惟大宗，動容損益。百寮發哀，滿三日除服，到葬期復如禮；其郡國太守、相、都尉、縣令長，三日便除服。臣亮親受敕戒，震畏神靈，不敢有違。臣請宣下奉行?！?/br>
    曹cao攬著劉備，看著眾人為劉備發喪的場景。雖然眾人看起來極為悲痛，只是這當事人就在他身邊……劉備眉頭緊皺，雙臂交疊抱在胸前。自己看著自己出殯，怎么想怎么怪異。

    曹cao出口安慰道：“我當時死的時候也是這樣，看著大家的反應，覺得怪異極了。我家那混賬小子，靈堂上哭得比誰都響，結果沒過幾天就摟著辛毗偷著樂……”

    “安靜?！?/br>
    劉備制止了叨叨個沒完沒了的曹cao，擔憂地注視著自己不知所措掉著眼淚的兒子劉禪，雖然孔明說這孩子也漸漸有獨當一面的能力了，但他清楚這不過是丞相對他的安慰而已。接手這個爛攤子，承受所有沉重負擔的，只有孔明一人，雖說他相信自己丞相的能力，可前路艱難，天命難違，叫他如何放心的下？

    “好了玄德，”旁邊曹cao拍了拍劉備的肩膀，“是時候離開了?！?/br>
    “……嗯?！?/br>
    現世的圖景逐漸模糊，如前塵舊事般暗淡下去了。

    劉備悵惘地望去最后一眼，長嘆一聲：“……我從未想過，漫漫冥途，最后陪伴我的竟然是你?！?/br>
    “是我不好么？”曹cao眉毛一挑，笑道，“也罷，玄德當然更期望二位結拜兄弟前來相迎，只可惜他們不在此界?！?/br>
    劉備頓時來了精神，急切問道：“云長翼德身在何處，你可知曉？”

    “他二人正于東岳泰山府君處受封地只，那場面熱鬧得很哩！你若想見他們，我便帶你去尋?！辈躢ao牽起劉備的手，握緊，領著他朝幽冥路一道走去。

    他們的手同樣冰冷，握在一起卻似有暖意傳來。

    劉備想，他們已然遂了姻緣，了卻此生因果，死后也還要糾纏在一起么？也罷，冥途寂寞，有一故人相伴也不令他討厭……

    是了，故人。曹cao于他而言，早已不是仇人……若一個人那樣長久那樣執著地愛著另一個人，被愛的人不可能無動于衷。劉備習慣并接受了這樣的愛，即便無法做出同等的回應，對于曹cao的陪伴也不會排斥。

    那就這樣吧；生死過后，往事皆弭，而愛總比恨要長久些……愛并不是一件壞事……

    曹cao看著劉備若有所思的情態，嘴角微彎。

    玄德啊，一切才剛剛開始，因為——

    不論愛恨，這都是你我上天注定永世不滅的姻緣。

    往后的無盡歲月，滄海桑田，星移斗轉，世事更易，唯此孽緣無可轉圜——

    讓我們生生世世，永遠糾纏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