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陸錦年醒得很早,他一直沒量體溫,不過現在已經基本沒什么不適感了。原本他以為早上睜眼時會看到陸文元在旁邊,但是沒有,他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 昨天夜里在混亂中發生的一切仿佛是他的臆想,除了床頭柜上放著的一板開了封的藥以外全都無跡可尋。 陸文元今天沒有賴床,家里和學校大概是十幾分鐘得路程,他通常會睡到最后一秒鐘然后騎自行車過去,要不然就干脆不去了。 陸錦年一直覺得陸文元在某些方面很有意思,曠課早退可以,但是遲到不行,是個有奇怪底線的小混球。 他和陸文元看起來完全是截然相反的兩種人,既不親近也不合拍,學校里關于他們是兄弟的傳言一直被當做玩笑,畢竟他們從來沒有一起來過學校也從來沒有一起回過家。 所以當今天兩人一起出現在學校大門的時候,那種帶有探究意味的注目禮幾乎快把陸錦年盯穿了,他對陸文元的知名程度有所耳聞,但也萬萬沒有想到會到這種地步。 “你每天就是頂著這種目光進出學校的?”陸錦年由衷地生出一股敬佩之情,他現在被盯得走路都快順拐了。 “怎么可能,只是看到你覺得新鮮罷了?!标懳脑車戳艘蝗?,灼人的視線立刻消失了大半。 “我都轉來兩個多月了還有什么新鮮的?!?/br> 陸文元用食指指了指他:“你,正面典型?!比缓笥种噶酥缸约海骸拔?,反面教材?!彼D了一下繼續說道:“我們倆走在一起的效果和太陽從西邊升起差不多吧?!?/br> “所以你今天為什么不騎車了?”陸錦年終于把這句話問出來了。 陸文元不耐煩地皺起眉:“車壞了,昨天騎回去的時候輪胎被劃破了?!?/br> “誒!文哥,文哥!” 陸錦年感到背后刮過一陣勁風,有個人影猛地沖出來勾住陸文元,語氣聽起來相當開心:“昨天老楊喊你罰站你他媽居然直接走了,你是不知道下課以后她那個臉色啊,樂死我了?!?/br> “你別動手動腳的?!标懳脑敛涣羟榈嘏牡粜煺系氖?,往陸錦年那邊挪了兩步。 “嘿,這位是你新交的哥們兒?新鮮啊,頭一回見你和別人一起上學,關系這么好我怎么不知道?” 他說著就開始打量陸錦年,臉長得還不錯,眼睛很漂亮,看起來還有點眼熟,皮膚很白,就是臉色不太好,顯得人有點憔悴。他繼續往下看,目光在陸錦年側頸的紗布上停頓了一下,這時才又看到陸錦年嘴角的傷口,他沖陸文元挑了下眉,吹了聲口哨。 這舉止就有點輕佻了,陸錦年大概能猜到他聯想了些什么,但也沒什么可反駁的,嘴唇和側頸卻是都是陸文元咬的。 “你丫有病吧,再不上去就遲到了?!?/br> 徐正南沒再說什么,一副兄弟啥都懂的樣子跟兩人保持了點距離,直到陸錦年往高三那邊的教學樓走時他才重新驚叫起來:“高三的?你不是一向喜歡年紀小點的嗎?” 陸文元黑著臉給了他一下,忍無可忍道:“這他媽是陸錦年?!?/br> 徐正南不吭聲了,他覺得自己真是個大傻逼。 徐正南是初中時和陸文元認識的,可以說是陸文元唯一的朋友,這個唯一的朋友是他自封的,不過也沒差別,因為陸文元本來就不愛搭理人。 第一次見到陸文元那天他正在挨打,徐正南家里是當官的,他又是小兒子,從小被慣壞了,在學校仗著家世胡作非為,是個典型的紈绔子弟。他們那是私立初中,家里有錢有勢的一抓一大把,誰也看不慣誰,如果徐正南沒那么跳的話估計也不會挨這頓打,不過這些人也是缺德,自己不愿意得罪人,不知道從哪雇了一批什么也不懂的社會人把徐正南用麻袋套起來打,然后波及了剛從墻上跳下來的陸文元。 那天是陸文元生日,不知道學校里的人從哪知道這個消息的,一堆莫名其妙的女生堵著他給他送禮物。拜董雨晴所賜,陸文元非常討厭自己的生日,也非常討厭在這一天收到禮物,他翻墻出去的時候心情很差,否則他未必會多管這個閑事。 但徐正南堅持這就是緣分,并且心甘情愿認了陸文元當大哥。 陸文元壓根懶得理他,拍了拍褲子上粘的灰就要去上網,徐正南舔著臉非要跟他一起,其實是害怕等會兒落單了又要再挨一頓打。 原本陸文元是根本記不住這么個人的,可偏偏徐正南游戲打得太菜了,簡直是菜到令人發指的地步,當游戲界面第十二次顯示失敗的時候,陸文元默默點了一根煙:“你跟我說實話,你這段位到底是怎么上去的?” “給錢請人代打的啊哥?!?/br> 結果徐正南還是收獲了今天的第二頓毒打。 后來徐正南喊家里給他轉了班,名正言順開始和陸文元廝混,他們一起去過很多酒吧,陸文元很少喝醉,但也不是從來沒喝醉過,他第一次看到陸文元喝醉是在七月七號,這個時間太容易記了,因為每到這個時間點前后陸文元都很反常,他也是在這一天知道了陸錦年這個人。 陸文元很少講起家里的事,他對人有種天生的不信任感,絕不可能毫無保留地將自己全盤托出,哪怕是在醉酒以后那些呢喃都是有所顧忌的,他費力地把脖子上的平安扣扯出來,語無倫次地說他不想要這個。他喝了太多酒,連眼尾都醺得發紅,他把自己蜷在卡座的角落里,徐正南看著他,覺得周圍的環境都安靜了。 他以為他永遠不可能在陸文元身上看到這樣的情緒,痛苦,無助,讓人始料不及。 在之后的這些年里,陸文元在一次又一次失態中反復驗證了一個事實:陸錦年是他所有幸運與不幸的源頭。 “他怎么會在我們學校?”徐正南圍著陸文元直轉圈,怪不得這段時間這家伙一直這么奇怪,這下總算是破案了。 “你平時也稍微關心點學校的事吧,他都在這兩個多月了?!?/br> “靠,我花錢跟你砸進一個學校一個班已經算是愛得很深沉了,你也不用這么為難我吧?!彼戳搜坳懳脑致裨沟溃骸霸缃心愀乙黄鸪鰢晔聝?,你非得上這什么狗屁市重點,這下好了吧,后悔都來不及了!” 他想了想眼睛又亮起來了:“誒,也不是來不及,我想起來我叔前兩天跟我說有個什么交換生名額,咱們趕緊撤吧,你跟你哥都打起來了,我怕哪天你一個沒忍住下死手,那我要撈你出來可就費勁了——” “你他媽給我閉嘴!” 陸文元昨晚一夜沒睡這會兒正頭疼,徐正南向來講起話沒完沒了,他隨手抓了本書往前一砸,世界終于安靜了。 陸文元睡著的很快,教室是讓他最有安全感的地方,他不喜歡一個人待著,也不喜歡過于安靜的場合,教室的氛圍正好,老師講課的聲音,桌椅偶爾的碰撞,四周翻書的響動,當他被這些雜聲包裹時就會變得安心起來。他的手不自覺地收縮了兩下,昨晚觸摸到的guntang的體溫似乎還殘留在上面,他不動聲色地攥緊了拳頭,他在不由自主地靠近陸錦年,會憤怒,會擔心,想躲都躲不了。 *** 像陸錦年這樣的學生在老師這里是有特權的,他轉學過來以后參加了四次模擬考,從沒掉出過前三,有了陸文元這種非典型學霸做襯托,陸錦年就顯得更招人喜歡了。昨天臨時曠課根本不算什么,陸錦年甚至還得到了全部老師的輪流問候,他暗暗慶幸還好自己昨天真的發燒了,要不就這場面他非得羞愧至死。 林思行也沒想到他隨便編的一句謊話會一語成讖,早上看到陸錦年那個臉色著實嚇了他一條。 林思行是個情商很高的人,他早就看到陸錦年嘴角和側頸的傷,但他什么都沒問,昨天那么多未接電話已經表明這是一件陸錦年并不想深談的事,況且昨天他說的話做的事本來也有點沖動了。 兩個人很默契的把這件事翻了篇開始討論數學老師額外留的競賽題,他們這種成績的到現在這時候也沒什么復不復習一說了,他們都有保送名額,但都選擇了放棄。林思行是什么情況陸錦年不知道,他自己只是不喜歡那種被挑選的感覺,雖然說高考本身也是一種選拔,但參加高考后他可以選擇的范圍比直接保送要多得多。 高三的A班已經基本進入自主復習了,能到這個班上的人本來也不存在什么自不自覺的問題,但陸錦年今天狀態不好,在題目上圈出幾個已知條件后就寫不下去了,林思行識趣的給了他個人空間,轉頭背書去了。 陸錦年就這么挨時間,一上午很快就過去了,他沒什么胃口,拒絕了林思行吃飯的邀請趴在桌子上開始午休。高三的學生大部分都在住校,中午留在教室的人很少,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任由窗簾在他頭頂上網來網去。 四月中旬已經開始回暖了,早晚溫差很大,這時候的太陽就照得有點灼人了,陸錦年睡得不太舒服,閉著眼睛去脫自己的校服外套,他把衣服隨便團成一坨,在塞進課桌的時候從口袋里掉出了一個東西,他低下頭去撿,發現是那板他早上忘拿的退燒藥。 陸錦年沉默了一會兒,順著被打開的那條口子又掰了一顆,他就這么把膠囊含進嘴巴里,等外殼全部融化以后,苦澀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開來,他皺了下眉沒說話,又重新趴回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