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在傍晚的時候才堪堪停下，入秋了，天黑得很快，路燈在泥濘的地上氤開了蜿蜒的河。我維持著陳駿離開時的姿勢癱軟在地上一動不動，乏得厲害，連動一根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

    方才在窗下積起的雨水沿著地勢緩緩留到了身側，曲起的指關節碰到了一點，甚至給我一種水都比我的手溫暖的錯覺。被雨水困了一天的人們開始在樓下不大不小的花園里散步，小孩兒們似乎總有花不完的活力，追逐打鬧的聲音高過了一切。煙火氣把整個城市都包裹進柔軟的霧里，對面的樓房亮起稀疏的燈，我仰躺著看它們倒立在眼睛里的樣子，過了很久，才皺著眉頭，從地上爬了起來。

    桌上的飯菜過了這么長的時間早就變得冰冷，油凝在了上面，渾濁的一層，賣相都被毀了不少。家里的微波爐很早之前就壞了，一直沒買新的，熱不了飯菜，我盯著那冷透的食物想了幾秒，去燒了壺熱水，又換了個大點的碗，把飯和菜都倒到了里面。開水淋到碗里的時候蒸騰起guntang的白霧，我囫圇用筷子把里頭的東西攪合了幾下，差不多了，就盤腿坐到椅子上，一邊看外頭隱隱還有些藍的天，一邊把飯菜塞到了嘴里。

    這其實并不怎么好吃，入口的菜一下熱一下冷，偶爾還會吃到一口沒被融化的油。本就因為生病而有些嬌氣的胃被刺激得一陣陣絞痛，我強忍著又塞了一大口水泡飯進嘴里，還沒嚼兩下，就控制不住地沖進了廁所，掐著喉嚨，把剛吃進去的食物全都吐了出來。

    這次的嘔吐幾乎像是要把整個內臟都吐出來，控制不住的痙攣，最后甚至抱不動洗手池，轉而撐著膝蓋在坐便旁吐。熱乎乎的眼里因這劇烈的生理反應而涌出了大滴大滴的眼淚，臉早就被各種各樣的液體弄得狼狽且黏膩，我隔著厚重的霧氣看便池里惡心又酸臭的穢物，直到最后一口酸水從嘴里吐出來，才沿著墻壁滑落，艱難地癱坐在地上喘息著，許久后，扶著墻站了起來。

    手指還在因剛才的劇烈反應而顫抖，火從食道一路燒到胃部，卻又因為力氣所剩無幾了，連痛覺神經都變得遲鈍，我挪動著灌鉛一樣的雙腿把廁所里的嘔吐物給粗略沖洗干凈，又摸索著漱了口，撐在洗手池上發愣。

    面前的鏡子里映出來的那個人頹然而臟污，臉色蒼白，眼睛紅腫不堪，我伸出手輕輕點上鏡子里那人的眼尾，他也和我做了同樣的動作，一大滴眼淚莫名淌下，砸到了洗手臺上，我們誰都沒接住。

    那碗水泡飯還有一大半沒有吃完，我緩緩挪回餐桌旁坐下，想拿起來接著吃，身體的本能又阻止我把夾著食物的筷子送進嘴里。窗外的喧鬧聲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被靜謐所取代，客廳沒有開燈，對面樓透出的光芒成為了這逼仄一隅的光源，影影綽綽的人影在毛玻璃上來回走動，我抱著碗走到窗邊，木然地讓光灑了我一身。

    被洗刷過的天空一片薄云都沒有剩下，月亮在樓和樓之間的縫隙里駐足，有什么熱熱的液體滾過刺痛不已的眼角落進懷中的碗里，我固執地沒低頭，只盯著那殘缺的月亮看，直到忽冷忽熱的感覺席卷全身，我把碗放到地上，躺在了那攤月色下，片刻后，蓋著月光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