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他唯一的野心,他愛主人(重要劇情章)
滿滿一大箱信件,一分為二,左右各摞成齊齊一疊。 左邊的信封上寫的都是端正楷書的“主人鈞鑒”,而右邊則是仿照的自己高中時期的筆記,流暢而隨意地寫著“致沈均”,都附有年月時間。 電光石火之間,明煥當即就明白這究竟是什么。這一箱承載著文字的紙張仿佛能移動到胸口,瞬間沉甸甸地壓住了他。 眼前浮現某一年的庭院,似乎是四月的天,萬里無云朗照地面無邊的翠綠,周圍環繞綻放的紅玫瑰花,連成一圈結婚典禮的花環,星星點點的各色小花藏在草地里。 兩個孩子在春天里玩耍、奔跑、呼吸濕潤的空氣,躍動著的、童真的心越靠越近,促使他們最終毫無間隙,一同躺倒在柔軟的草地。 凝視著淡藍色寶石般的天空,說說笑笑,直到天際燃燒起火焰,漫延開金子般的燦爛,紅色的霞光映照于黑色的眼瞳。 “沈均哥哥,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嗎?”其中一個孩子說。 另一個孩子跪起來,面朝他趴著:“當然啦,主人。奴是為您而降生的,只要您不拋棄奴,奴這輩子都要跟著您、守著您?!?/br> 說完,用白嫩嫩的臉去蹭主人的小腿。 “嗯……那要是我不小心把你丟下了怎么辦?”那孩子直起上半身,盤腿坐著,一臉天真地思考這個問題,“比如說,我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不能和你聯系,一個人去打怪獸,變成勇敢的大孩子,你要怎么辦???” 另一個孩子顯然愣了一下,好半晌,才委屈巴巴地癟著嘴:“奴等您回來。只是……”他低下頭,不愿主人看見自己眼底的失落,“希望您能快點回來?!?/br> “我想到了!”那孩子激動地高呼,雙手抓住他的肩膀,和他說道,“你要吃我喜歡吃的東西、聽我喜歡聽的歌、待在我喜歡待的地方、睡我睡過的床……這樣子,就跟我還和你在一起沒什么兩樣啦。你如果想我了,就給我寫信,那樣就算到了沒有網絡、沒有電的地方,我們一樣可以聯系對方?!?/br> “對啊,主人好聰明?!绷硪粋€孩子的眼睛亮了亮,崇拜之色幾乎要跳出來。 有鳥展翅飛起,抖落幾片樹葉,其中一片翩然盤旋,緩緩落在那顆蓬松而溫順的腦袋發頂。 他聰明的小主人雙手托起他的臉,吹去了那片落葉,鼻尖貼著鼻尖,認真地叮囑:“你要記得哦?!?/br> ——他確實記得。 明煥拆開放在最上面的第一封信,上面的日期是他離開的第一個月。四年過去,紙張有些微泛黃,提醒著他究竟將小狗拋下了多久。 “……主人,現在是晚上十一時四十五分,窗外依然燈火輝煌,夜幕有一輪金黃的月亮……在傳統的文化內核里,明月往往承載思念與哀愁,漫長歲月中,獨立寒夜的人以古老的幽怨將它填滿。 奴絕無意于此,恰恰相反,奴想到的是皎潔的光輝曾溫柔地灑在多少個夢鄉,想到寧靜的夜晚,溫暖的床鋪,凝望您安然沉睡的面容。那時只有月亮陪伴奴,奴向它許愿,衷心祈盼您身心健康。今晚亦復如此。 ……在信的最后,請您原諒,若您不介意,請允許奴就‘月亮’再多言一句:今晚的月色很美,希望您在夜晚來臨時,能夠見到它……” 心仿佛有某一瞬的停滯,明煥懷著莫可名狀的心情,拆開了對應的回信。 字跡模仿得難辨真偽,這是私奴所必備的。而信紙上沒有書信格式,沒有完整的一句話,入目只有冷冰冰的三個字——“知道了”。 即便是在幻想里,亦不敢放肆。 “主人,奴天資愚鈍,難及主人萬分之一。今日仔細閱覽主人平時所看書籍,屢有不解之處,更添羞愧,自知不堪主人調教。但嘗試理解的過程,奴似乎在逐漸靠近主人。望主人憐恤,給奴一些時間……” “主人,今天氣溫達到三十八攝氏度,奴喝了一瓶葡萄味的冰鎮汽水,是您平日最愛喝的。奴很少這么平常地喝汽水了,幾乎快要忘記您混著唾液、混著圣水賞給奴的味道了……” “主人,奴今日清理您主宅的房間,得以嗅聞主人的氣味,使奴忘形,以至于事后跪坐將近逾時。奴已自罰細鞭五十,以為自省,請您恕罪……” …… 明煥隨意的抽出幾封沈均的信查看,無一不言辭懇切,忠愛之心溢于言表。然而反觀模仿的回信,卻無非是那幾個字,什么“嗯”、“知道了”、“我知道了”…… “笨狗?!?/br> 他低聲說了一句,低到他自己都忽略了喉間涌現的哽咽,又從箱子里抽中了厚得最顯眼的一封信,展開來。 信紙足足有五張,起先從鋼琴名家聊到詩詞歌賦,又從書籍用紙談到生態環境、又從建筑構造言及社會新聞,再到新鮮水果和歷史交流的關系…… 最后的最后,似乎實在再也寫不下去,越來越潦草的筆跡結尾是被幾條黑線劃掉的四個字。 明煥湊近了些,瞧見了洇開的眼淚,還有一個小灘酒漬,而被慌忙遮掩的只是一句,“我好想您?!?/br> 這一刻,他聽見心底有什么,忽然綻開的聲音。 他立刻去看信件的年月時間,正是沈均二十歲生日的那個月。找到相應的回信,那次倒是肯稍微善待自己一些,仿照的回信足足有六個字。 “生日快樂,乖狗?!?/br> 但是字體落筆欠缺自信與鋒芒,按字如其人來說,下筆人顯然毫無底氣,甚至也不慎在回信上掉了一顆眼淚。 明煥匆匆地收好這兩封信,生怕再多看一眼,形成的那一晚某條笨狗醉酒痛苦的畫面,就會在腦海中越來越清晰,吞噬他用以阻擋淚水決堤的理智神經。 四年時間,將近一千五百個日夜,沈均獨自寫下四十八封來信,四十八封回信,一共整整九十六封信件。 在相隔山海的時光里,他的伯恩山犬永遠在原地等候主人,永遠對主人忠誠,永遠愛主人。 滿滿一箱信件,數十萬文字,轉彎抹角地輾轉再婉轉,沒有一個字敢明目張膽地提及“愛”,甚至是表達思念,也未曾真的宣之于口……但他清楚了,他全都一清二楚了。 高傲又聰明的主人再無芥蒂地想,我的笨狗,你再也不會被拋下了。 “嗚嗚嗚……”衣帽間外,傳來低微的抽泣聲。 是沈均,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醒來的,似乎是跪趴在地了很久,終是忍不住抽抽噎噎,才讓主人發現了他的存在。 那么膽怯,那么畏懼,整個人縮成一團。讓人想要馬上沖到他跟前,反應過來時,明煥已經這么做了。 他動作輕柔地捧起沈均的臉,他能感受到對方肢體上的抗拒,但又只能出于本能地順從他的舉動。一雙眼哭紅了,向下躲著,不敢看主人哪怕一個衣角。 “你犯了錯,知道嗎?”他嗓音溫柔,循循善誘,像開始引導幼兒園的小朋友。 “奴知、知……” 沈均哽咽不成聲,已經沒有辦法說出一個完整句子。 果然,在起身撞見主人正在查看他的“罪證”之際,就應該立刻上前承認錯誤,在主人腳邊跪下磕頭,不停地求主人懲罰他一時的癡心妄想,懲治他的野心——也是他的唯一的野心,他愛主人,超出私奴對主人的忠愛范疇,是一種私密的愛。 不應該在面臨主人發現的那一刻,仍存有僥幸心理地掙扎,既恐懼未知的暴風雨,卻又希望主人知曉,祈禱有一線的惻隱之心,甚至是…… 甚至是回應他的愛意。 然而事到如今,顯而易見,終究是不可饒恕的錯誤。 可是……對不起,主人,原諒奴才這一刻還在癡想。 您認為的錯誤是奴才犯了僭越之罪,擅自扮演您的角色,揣測您的心意。還是……因為一個奴才對您有愛慕之情,而讓您感到惡心至極呢? 是哪一種呢,主人? 他隔著淚眼朦朧窺探主人,心頭血滴答,熱淚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