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針管刺入皮下，藥液的進入讓躁動找不到出路的信息素安靜下來，而無法被撫平的余怒與不甘則反應成刺痛的漣漪，折磨著不堪重負的身體，至少到第二天。

    烏發凌亂的青年研究主導人閉著眼拔出針頭，把針管拆開丟進桌子下的垃圾桶。

    “博士?！?/br>
    外面有人敲門。

    金博士扶著椅背坐下，打開監控版面確認了來人的身份，“進來?！?/br>
    層層閉鎖的實驗室大門洞開，對于普通人而言過低的實驗溫度外溢，鮮少有機會進入基地核心層的武裝部部長凍得動作都僵硬了一瞬。

    “金博士，這是最新的實驗報告?！备叽髲妷训腁lpha面對實驗室內陰郁瘦削的青年不敢有半分不敬。他彎著腰遞上實驗數據的時候，甚至有些“戰戰兢兢”，仿佛前方有什么洪水猛獸。

    金博士不咸不淡的應了一聲，武裝部部長松了口氣，放下資料迫不及待地轉身。

    “等等?！?/br>
    Alpha虎軀一震，臉色青白的轉回來，“有、有什么要吩咐的嗎，博士？”

    “……安迪……丟失的實驗體O756，有消息了嗎？”

    不自覺念出那個名字的時候，金博士不太自然的頓了頓，將之替換成基地里更加為人所知的編碼。

    不過，膽戰心驚的武裝部部長并沒有留意頂頭上司的異樣。他想著原來不是要他留下做實驗，頓時松了口氣，說話也流利了許多：“哦，先生說有眉目了。只是O765本身軍人出身，其中又有不明勢力施加干擾，即便是先生也很難得手……”

    ［他還活著。］

    金博士心中默念，這段時間積壓在他心頭的陰云終于散去了一些。

    整整十天，失控的眼睛將紙面上書寫了無數次的姓名反復記憶了一遍又一遍；執念成狂時，Alpha的嗅覺細胞甚至幻覺出那股迷人的苦甜香氣。自從銷毀那些不堪的過去，作為一個嶄新的人活著，金雨棠就沒有體驗過這樣的煩惱——受制于生物的生理本能，以至于根本沒有集中精力推進實驗進度。

    可是，依然存在于大腦深處的Omega思維告訴他，把他現在的狼狽不講道理的完全歸結于“生理本能”是不對的。

    他承認，他喜歡他的完全標記對象。

    他喜歡安迪。

    他愛安迪。

    從那以后，金雨棠就不再是那個完美的六星花領袖了。

    ［好無聊。］

    王丞玉從外套口袋里摸出一粒櫻花味的硬糖，旁若無人的剝開，塞進嘴里。

    圓滾滾的糖球從他的左邊腮幫子換到右邊腮幫子，蒼白的臉頰撐得鼓起，就像它的主人，仿佛有什么大病。而那雙明顯更有病的血紅色眼睛，則半收斂在薄薄的眼皮底下，倒映出其余三人形狀各異的冷漠。

    是用政治改革的方式來改變帝國目前的局面呢，還是用科技方法逐步調整ABO社會結構以擊碎動蕩不安的因子？

    王丞玉覺得這兩種方法都很沒用啊。

    話說，現在的帝國，真是越來越沒有血性了。貴族階層永遠就那么幾個家族活躍，一些小家族明明岌岌可危，卻也甘于沉淪。好不容易，有一個段家一門心思想要擠進頂層圈子里，這一代的家主卻畏手畏腳，還親手葬送了唯一的繼承人……嘖，最要命的是現在受審的犯人也越來越廢物，王丞玉很難再從日常工作中體驗到什么新鮮刺激的快樂。

    帝國已經離徹底玩完不遠了，為什么還要垂死掙扎呢？不如就等著起義軍啊獨立組織啊什么的打過來，要是他們真有本事推了現在這個爛攤子，那就重新建個比帝國更好的新國家，那不是很好么！

    王丞玉很不快樂，他覺得整個世界都有病。

    秦耀不是喜歡多話的人。宋麓雖然能侃一天，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覺得他心情不好，臉上的假笑更加虛偽可怖。

    還有于銳這傻弟弟，卯著勁兒對秦耀放冷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深閨怨婦在瞪自家種馬老公呢。

    王丞玉在旁邊看著都替他們嫌累。

    幸虧這場令人窒息的會議并沒有持續太久，因為秦耀說他要回去給段縭做晚飯。

    于銳原本就很不好看的臉色頓時黑如鍋底。

    王丞玉暗道一聲不好，在秦上將站起來的時候也麻溜的拿著自己的魔方一起跑了。

    后面會議室里，于大少爺把椅子踹的哐啷作響。

    定在18：30的鬧鈴準時響起，驚碎了大腦里那些不堪的夢境。

    消毒水的氣味。

    白大褂。

    狹窄的房間。

    修長柔軟的手指。

    松木信息素。

    ［這是個噩夢。］

    安迪的眼睛干澀得有點睜不開，他把手伸出被窩摸索床頭柜上的鬧鐘，將它從歇斯底里的任務中解脫出來。

    “叮咚——”

    護士按響了門鈴，安迪披上外套起床起身開門。

    “早上好，中尉?！?/br>
    負責照顧安迪的是一位溫柔愛笑的女性Beta，她在艦隊回歸首都星的路上就一直負責這件事。此時，她端著的托盤上放著安迪上午要服用的藥劑以及他的早餐。

    “早上好，艾米莉護士?！卑驳蟼壬斫o艾米莉讓開行走的空間。

    從少將那里離開后，林頌把他安置在由林氏私人療養院改建的第三艦隊醫療中心，這里的醫生會根據安迪目前的身體狀況幫助他消除Alpha留下的標記?？缧詣e腺體更換手術的結果是不可逆的，但起碼他還有恢復自由身的機會。

    在吃藥之前，艾米莉照例先給安迪測試了一下信息素水平。

    “我有變得好一點嗎？”

    艾米莉微笑著回答他：“是的，中尉。得益于您本身良好的身體素質，大概一周后標記就可以完全被消除了?！?/br>
    “那真是……太好了?！卑驳线€有些不適應Omega生理本能對他思維的影響，那種該死的沒骨氣的依戀感。

    他快速的把小盒子里的藥片倒在手心里一口氣吃下去。

    艾米莉的終端響了，她看了信息，搖搖頭，“那邊又有患者失控了……”

    “工作要緊，”安迪特別體諒Beta同胞們的敬業，“我會把早餐吃完的，中午再見，艾米莉護士?！?/br>
    艾米莉點點頭，把測試儀和藥盒收拾好，便匆匆離開了。

    安迪從盛放著豐盛早餐的碟子里拿起一塊面包叼在嘴里，繞過桌子走到擺在陽臺的畫架前，拿起一支干凈的畫筆蘸水，調了調顏色。

    感謝林將軍的細心關照，安迪在這個豪華的療養區病房里看到了自己留在治安部宿舍里的全部家當，包括這些看似對一個Beta小軍官毫無用處的繪畫工具。

    實際上，在下定決心參軍之前，安迪一直走的都是藝術類職業路線，甚至在藝術界已經小有名氣。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安迪·李諾在若干年后會成為首都星首屈一指的傳統畫派藝術家。

    誰也沒想安迪居然會突發奇想參軍，包括安迪自己。

    他進入軍隊后從普通的士兵做起，一步一步，走到段縭的身邊，成為巡回治安部“天使”少將最忠實的部下，和許許多多志同道合的同事一起，追逐虛幻飄渺的公平正義……

    安迪·李諾，他的骨骼里灌注著至死不渝的浪漫。

    現在，安迪的畫技難免退步，不過這絲毫不影響他動筆的熱情。

    也許是因為經歷了暗無天日的折磨，所以才會更加眷戀平靜地過往？

    [回不去了。]

    棕色的顏料從筆尖緩緩沉入清水中，染得一片混濁。

    安迪現在很清醒，他知道此刻的平靜只是假象。

    他已經沒有太多未來了。

    安迪·李諾咀嚼著松軟香甜的吐司面包，看了一眼遠處蔥郁的景色，蘸一筆淡綠，將天空和地面連接起來……

    “叮咚——”

    安迪以為是艾米莉來檢查早餐有沒有被吃完，他放下畫筆，走到門口給來人開門。

    然后他看到了一個討厭的家伙。

    安迪皺起眉頭打算關門，亞歷克斯·塞勒迅速的用身體卡進來阻止了他繼續使用這種不禮貌的待客方式。

    “草，安迪你懂不懂禮貌？你剛才是不是想趁機夾死我？”

    亞歷克斯少校的紅發過分張揚了，安迪覺得辣眼睛。遂別開視線，指著門的方向：“滾出去?！?/br>
    “呵呵?！眮啔v克斯翻了個白眼，就近拉了張椅子在安迪面前一屁股坐下，翹起二郎腿悠哉游哉的抖起來，“別這么冷酷嘛，安迪。老子剛出禁閉就來看看你什么時候死……阿不，來找你玩，你不請我睡一覺就算了，連吃頓飯也不行嗎？”

    安迪：“……”用膝蓋想想就知道，這個混賬東西說的“睡覺”肯定是比較激烈的那種。他不知道一個人的臉皮怎么能這么厚，品性怎么能這么猥瑣，三言兩語就能把話題扯到奇怪的地方去。

    “滾出去?！卑驳现貜土艘槐?。

    這里是林將軍的地盤，亞歷克斯是林將軍的手下……安迪再一次為自己寄人籬下的境況感到不適。

    等身上的標記被清除干凈，他就立刻把醫療費結清回到少將身邊。安迪想著。

    而且林將軍這么幫他，完全是因為對少將大人有所圖謀，他不應該給少將大人增加負擔的。

    亞歷克斯享受和安迪互相傷害的過程，然而這一回他卻受到了毫無心情的安迪的冷待，這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虛。

    亞歷克斯是絕對不會滾的。

    難得有一天討厭的家伙淪落到這種境地，亞歷克斯少校身為仇敵不踩上一腳都對不起“仇敵”這個頭銜。

    紅發Alpha淡定的在房間主人的漠視中坐了一會兒。

    安迪見亞歷克斯不做什么，待在這里好像也只是純粹為了惡心自己，也懶得在他身上浪費時間。安迪走去陽臺上，拿起剛才擱置的筆，繼續研究遠處的景物。

    “欸？臥槽，你在畫畫嗎安迪？”

    無聊的亞歷克斯像狗看見了骨頭似的聞風而動，很快站起來尾隨著安迪到陽臺。

    “嚯，畫的挺像啊……我看你骨子里就是個Omega吧，這種漂亮又沒用的東西，只有Omega才會搞……”

    安迪頭也不抬：“亞歷克斯·塞勒少校，請你滾出去?！?/br>
    亞歷克斯聽出來安迪有點不開心，頓時更來了興致，他開始巴拉巴拉沒完沒了的說起Omega的各種特質。

    安迪想，當年那梭子彈就應該直接塞進這個混蛋的腦門。

    “安迪?！眮啔v克斯忽然安靜下來，他皺了皺鼻子，表情微妙。

    安迪：“干什么?！?/br>
    “你發情了?！?/br>
    嗯？

    安迪知道自己聞不到信息素的氣味，也知道Omega發情的恐怖。所以他立刻回過頭，看向身后一直絮絮叨叨惹人厭的紅發Alpha。

    亞歷克斯漆黑的眼瞳里不詳的猩紅在擴散。

    安迪頓了頓，視線下移——

    Alpha的軍褲被撐起一個可疑的形狀。

    “cao！”

    安迪罵了一聲，他聞不到信息素，但眼睛沒瞎，“亞歷克斯，你他媽少血口噴人！發情的明明是你?。?！”

    亞歷克斯也上火了，他一把拽過安迪的手，拉著他走進病房，順手撞上陽臺門。然后一直把人推進洗手間。

    “你自己照照鏡子！老子騙你有糖吃嗎？？？”

    亞歷克斯沒說謊。

    洗手臺上的半身鏡無比誠實的告訴安迪，鏡子里那個氣息不勻、面色潮紅的人確實是他自己。

    他發情了。

    他不太明白……是藥片失效了嗎？他才吃過藥啊……

    安迪打算出去按床頭鈴叫艾米莉護士。

    亞歷克斯故意跟他唱反調似的，“砰”的一聲關上洗手間的門，反鎖了把鑰匙拔下來扔進洗衣機里。

    “亞歷克斯cao你媽……你想干什么！”

    一室濃郁的可可香氣熏得亞歷克斯熱血沸騰，他看著安迪憤怒的臉覺得這個問題好傻逼，實在是有失中尉的水準。

    但是Alpha對Omega總歸還是有一些耐心的，所以亞歷克斯大發慈悲地回答他：“安迪，老子要cao的你三天下不了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