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沒有如果(理清)
封止決定暫時不去泣冥山了。 至少,最近的幾個月不會去。 那天晚上,蕭信然跟他說了很多話,封止在與蕭信然的交談中明徹了一些事,又因為那樣的明徹,心下一片迷茫。 封止不知道蕭信然一個接一個的問題是由心而發,還是刻意誘導。但他終于在友人語氣平緩的逼問中明白了一件事。 蕭信然不是別人。蕭信然于他而言,從來不是別人。 那獨特在于蕭信然生了一張俊美無儔,叫人心向往之的臉;在于蕭信然沒有內力,卻在周九行面前泰然自若,不以弱者自居;在于蕭信然少年時突遭變故,依舊待人以誠,一派江湖意氣。 也在于他與自己一路相伴,知曉了無可解的事,明明戀慕于他,卻念及他的面子,當做無事發生,不予拆穿。 封止回憶起與蕭信然相處的點點滴滴,只覺得日子如此從容美好。 兩人結伴下江南時吃吃玩玩,一路上總有話說。即便到了周家,見到了那么多血腥腌臜事,只要有蕭信然在,他便像是吃了顆定心丸,即便總有噩夢,也能安然入眠。 他的友人總是喜歡笑,眼睛微微瞇起來,長而柔軟的睫毛落下又升起,如同一對震顫的蝴蝶的翅。 封止不得不承認自己對蕭信然心動。 畢竟他身處雪山,生來寂寞。 想要靠近的心情一直存在著,他迷戀蕭信然的外表,敬佩蕭信然的堅定,渴望蕭信然的熱鬧。 很多時候,封止看著蕭信然,他會不自覺的想,如此一個俊美又風雅的人物,合該天下人都愛他。 女子愛他,男子也愛他。 封止在天下人之中,亦不能免俗。 那天晚上,火光照在蕭信然如同刀刻斧鑿般堅毅俊朗的側臉上,照出暖色的同時,亦投下一片陰影。 蕭信然對封止說:“凝之,人的心從來不是一個容器,不是我來了,他就必須要走。rou體上的歡愛亦不能證明什么,和他的時候是,和我是,即便有朝一日我們都不在你身邊,你與其他的一個人,亦是這樣的?!?/br> “你中了毒,需要解毒。如此而已。如果你真的在意我對你的心意,想要心里好過些,便把它當成各取所需吧。我不知道你愛我多少,從何時開始,但有你這句話,我便覺得自己還算灑脫,沒有那么可笑可悲了?!?/br> 他的心上人躲避他,拒絕他,傷害他,但至少,兜兜轉轉回過頭,封止一直都愛他。 他愛他,愛每一個他。即便那份心意細微到封止本人都無從探知,蕭信然亦覺得自己在這場由無可解而起的戀慕中,獲得了一絲別樣的寬慰。 沒有莫真,還有蕭信然。 莫真不在了,蕭信然還在。 有朝一日,蕭信然也殺了無辜的人,蕭信然也不在了呢? 他不知道。他很累,前所未有的虛弱,已不能再想更多。 那場談心之后,兩人長久的沉默。 阿嬌似乎看出了他們之間特殊的氣氛,也沒再說什么話,早早睡了。 晚間,兩個人躺在同一床被子里,蕭信然背對著封止,封止看著他寬大的背影,仍是問了句。 “信然,阿嬌姑娘說的秘籍,真的是歸羽山莊的東西嗎?” 蕭信然似乎睡了,又興許醒著,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笆??!?/br> “不光秘籍是,阿嬌說的那根暗器簪子,也是?!?/br> 封止看著他,不自覺地往那邊靠了過去,等到胸膛碰上蕭信然的脊背,他又下意識覺得不妥,想要退開。 “凝之,我很冷?!笔捫湃慌d許是察覺到了他的躲閃,出言道。 封止隔著布料觸摸蕭信然的皮膚,摸到一片刺骨寒涼。他遲疑了一瞬,終是貼緊了,從背后緊緊擁抱住自己的友人,像當初蕭信然為他暖胃時那樣。 “張榜的人,是許槐洲么?”封止問。 蕭信然的眼皮很重?!芭d許是興許不是,沒有讓人查過,我不知道?!?/br> “那四味草藥合在一起是個很少有人知道的方子,專治氣血逆行、走火入魔的。也許,是他運功時出了叉子,也或許……” 封止向來聰明,接上了他的話:“也或許,找藥材只是借口,他想借此引出歸羽山莊當年的幸存者,一舉殲滅,抑或偽裝成與此事毫不相干,徐徐圖之?!?/br> “嗯?!笔捫湃粚⒎庵弓h抱自己的雙手握緊了,感受著心上人身上的溫度?!安慌懦羞@樣的可能?!?/br> 封止還想問什么,蕭信然卻在他懷里安穩地睡著了。 他的友人與他歡愛一日,又和他長談了那么久,想來是累了。 那天晚上,封止抱著蕭信然,感受著那具酷似莫真的寒冷軀體,一夜未眠。 他呼吸著友人頸間散發出的清冽的冷香,借由蕭信然今晚說的那些話,慢慢理清了自己的感情。 封止知道,他是喜歡蕭信然的,那歡喜不受控制,自然而然。 可那不意味著他不愛莫真。 是的,愛。不單單是仰慕,是歡喜,是依賴,是沉迷,還是愛。 在那個人已經離開之后,在他深知他們之間無可挽回之后,他終于可以在心里默默將這段感情裝點上如此沉重的字眼。 不止是喜歡,是愛。 是愛帶來依賴和渴求,是愛帶來惶恐和不安,是愛讓他坐在周家小院的花架下面,明明有小倌兒卻不肯用,一邊淌著水一邊等待著那個他根本不知道會不會來的人。 他不知道那愛從何而來,只知道它同無可解一樣,侵入他的四肢百骸,深入他的血液骨髓。 愛情讓他失了智,讓他面對著涑冥令依舊心懷希望,看見了春宮圖還要下意識為莫真找尋借口。周家的事毫無遮掩的擺在他面前,莫真興許從來沒想刻意隱瞞他,魔教教主將所有線索擺在他面前,坦誠而耐心地等他發現。 又或者,即便他不曾覺察,莫真也會告訴他。 莫真為他解毒時隨身帶了離恨天。 那天晚上,莫真不讓他拉下自己的面具,說他不曾愛上真正的他,這是不是說明如果他忍住不問,那場歡愛結束,魔教教主就會拿出那把離恨天,將那些仇恨與過往對他娓娓道來呢。 莫真會怎么說?莫真姓甚名誰,這些年來遇到了什么事?十年間魔教教主在泣冥山上經歷了多少腥風血雨,心中又懷著怎樣刻骨的恨意? 魔教教主與他歡愛時一直帶著面具,穿著黑色錦緞織成的上衣,莫真被面具和布料遮住的地方,是否和在大火里搶出蕭秀茹尸體的肖三一樣,滿是猙獰刺目的燒傷? 他是正,莫真是邪。 他想濟世救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莫真卻一聲令下,屠戮無辜。 他們從來不是同路人,即便那時他詰問的答案由莫真娓娓道來,慢慢說出口,亦不能改變這一點。 可是封止依然如此后悔自己的行為。他不該傷害莫真,更不該在莫真心口附近捅刀子。 如果時間可以回溯,他會與他歡歡喜喜做一場愛,他想告訴莫真,自己感激他,渴求他,歡喜他,愛慕他。莫真想要對他做什么都可以。他為莫真koujiao可以,哪怕莫真要尿在他身體里,把他綁起來用鞭子打他脆弱敏感的下身,他也絕無二話。 他想聽莫真說自己的故事,說他為什么非要那么做。即便封止暫時無法接受那些事,他也想要站在魔教教主的角度,疼惜他、理解他。 如果之后真的要分開,真的要走,他至少該看看莫真的樣子,至少要與他縱情歡愛,至少該說一句再見,至少他得告訴他,莫公子,我很慶幸遇見你,有你的日子如此美好,我甚至想要感謝那顆名為無可解的毒藥了。 可是如果只能是如果。 如果時間可以回溯,莫真便不用上泣冥山,不用姓莫,只會姓蕭了。 他終是錯過了那個好好道別的機會。 封止想,一個人一輩子能遇見幾個真心喜歡,又無比投緣的人呢。 他已經錯過一次,就不該再錯過第二次。 封止緊緊擁抱著熟睡中的蕭信然。他想,即便他還不能像愛莫真一樣愛他的友人,但至少,他不能再讓自己后悔,辜負蕭信然對他的心意了。 此次北上采藥,不論背后張榜的人是誰,不管那人背后有著怎樣強大的勢力,他都要好好護著蕭信然,縱是拼了自己的這條命,也不讓他受一點傷。 蕭信然與莫真都是要復仇的人,興許一點點接觸到了以前的事,他就能慢慢理解莫真了。 即便那理解也許來得緩來得遲,也許毫無用處。但他想,有些事情他不能逃避,終是要想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