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在半山腰，矮矮的山，盤山公路和緩兩圈，百年前建時看了風水，前湖后山，依山傍水，幾十年前山頂還立特種兵基地，方方面面不近人情。周敏抬手微擦鼻梁，輕輕哂一聲，微不可聞，開口說：“（我）在警戒線外?！?/br>
    跨過線走近，普照發現他眉毛和眼睛之間那塊兒眼皮，有一粒小痣，低眉的時候看著有點委屈。普照自覺言重，訥訥補救說：“你找誰？我可以幫你問問?！逼撩婵渍f起話來冷嗖嗖的，他說：“關你什么事?！?/br>
    何普照記起來自己為什么生氣了，他以為他是誰，竄什么竄＊。普照看了看表，被逗笑了一樣說：“那你就等?！庇謬樆Ｋf：“一晚上都等不來?！?/br>
    也許這話說動了，何普照看著這人從校服口袋摸出手機，打電話的樣子，簡短三兩句好的、沒事、沒問題，聲音異常溫柔和氣。掛了電話，這人終于抬正眼看他，說：“你有什么事?！?/br>
    何普照說：“不給我等人？”他心里好奇這人等著誰，他倒沒有那么八卦，就是不爽這人的態度，于是要這人也不爽。

    周敏遲鈍發現事情莫名難辦起來，他等的是這個學校的一個美術老師，韋啟溪。他隱約感覺在校老師寒假開班有違明規則，不知道給同校學生看到好不好，給幾本書應該看不出所以然吧。韋啟溪很厲害，報他的班并不容易，一個人幾萬塊，寒假可以攬下幾千萬，又不是什么學生都收，要看作品。周敏報名的錢來自千把塊的壓歲錢，mama給了一萬塊，再就是賣畫賣的。

    韋啟溪先看他的畫，才知道他的人，得知他才十六，在周敏的ins點贊轉發并回fo，叫他加油。周敏截圖保存那一刻。他的ins只放畫，關注了國內外幾大工作室，還有他喜歡的一些獨立畫家。韋帶的隊參與好萊塢電影的CG制作倒是次要的，還是韋的為人，幽默大方，很有意思，他很受歡迎，他教過的學生都非常喜愛他。韋收了他又隨口問他要不要一些畫冊，借給他好好看，其實是送給他。周敏答謝，那種畫集他以前下載的電子版，一本幾百塊，能看很久的畫中細節。韋叫他來校取，畫冊重又大，直接帶走還快什么遞。

    周敏噎了半秒，不知道怎么跟眼前這個人說沒事趕緊走，他看起來有點不高興，瞳孔亮亮的，像畫里點了一點白色高光。頓了十幾秒，周敏覺得浪費時間和這個人白費口舌，說：“你不要鬧?！焙纹照崭杏X自己腦袋冒熱氣，假如說剛剛是有點氣，那這氣蒸發了，熏得他耳廓紅，搞得好像他無理取鬧一樣，他搓搓耳朵說：“我本來就是出來玩的，等人關你什么事?！痹捇亟o他，不算輸太慘。為了好像真的在等人，何普照盯著緊閉的側門黑色柵欄尖尖，耳邊沒聲音了，不知那人什么反應。

    遠處走來學校的安保和一個男老師的樣子，男老師懷里抱著一摞大大中中的冊子，安保在后側按開關，身側有了動靜，這人迎上去。男老師喊了聲：“周敏吧！”哦，zhōu－mǐn，何普照盯著那男生和老師招呼，還沒回神，聽到老師聲音傳來：“這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吧？”何普照當即說：“哦老師好，周mǐn是我的朋友，他不知道路?！?/br>
    “確實不好找，難怪，我還去正門看了趟，沒人啊就知道你們在這里，你送他下山就回來?！薄昂玫?，沒問題，老師?！?/br>
    周敏托著畫冊，懶得拆穿他，他也不想讓韋啟溪擔心，已經和計劃中不一樣了，不要再有變，才知道這是側門，穹頂長得又正兒八經的像大門，地圖導航導到這兒的?？粗纹照昭孕﹃剃桃桓闹暗臉幼?，他向老師告別，就返身，也不離何普照遠，也不離何普照近。過了人行道彎彎，背后不見門影了，他放松一口氣，忽然走快。

    何普照倏地心情好，叫?。骸爸躮ǐn，急什么？”眼角瞄到了眼最上面那本，封面是席勒代表作，埃貢·席勒的自畫像，何普照說：“你是藝術生？席勒我也喜歡?！辈皇撬a，他還真喜歡，藝術史課他對這個人印象深，畫女人的方式深得他心，還死于28歲，完美。

    周敏有些意外，還是矜持說：“他是很好?！敝v人家感興趣的人家才肯理，何普照盯著他?；?，周敏才解釋：“是啊?！焙纹照照f：“藝術生好哦，做自己喜歡的事?！甭窡暨^了一茬又一茬，晚上沒什么星星，只有霓虹燈的光污染，山道倒是美的，樹林四季常綠，乖乖齊整的，路上沒有人怎么樣也不會太差，只有周五和周日晚才堵著一輛一輛的豪車。

    應聲沒有等太久，但是何普照察覺這個人又回到一開始那個冷樣子，他的聲音沒有起伏，不咸不淡地說：“還好吧?！焙纹照蘸退拷?，此刻感官特別敏銳，肩并肩，聞到他衣服有一種香氣，很好聞。上句不接下句，轉折這么快，何普照說：“你衣服好香?！彼＞褪沁@個樣子的，配上他的臉和輕浮不沾邊，倒覺得他孩子氣，什么都要鬧鬧笑笑。

    周敏卻感到一點無措，很奇怪的感覺，他語言形容不上來，或許能畫出那樣的感受，就是，他感覺裸膚碰到毛絨絨的東西。周敏僵著脊背，不可思議地看著何普照，說：“應該是洗衣液的味道，我自己聞不出來?！?/br>
    何普照不信，說：“你自己沒感覺很好聞嗎？真的感覺不像洗衣液?！敝苊舯凰f得懷疑起來，自己聞了聞袖子，說聞到一點點，是洗衣液的味道。何普照禮貌地說：“可以讓我聞一下嗎？”周敏沒明白他什么意思。不怪周敏，他從來沒和人親近過。什么叫聞一下，好像沒什么不可以，于是他點點頭。下一秒，何普照的下巴小狗一樣搭在他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