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隨著兩個人，葉辰走進一家小資西餐廳。餐廳像溫室一樣的四面全是晶瑩透徹的落地窗，屋頂同樣日光斑斕，盆栽植物和熱帶魚缸爭相斗艷，是嚴寒冬日里罕見的一片溫帶景象。林夢澤和陌生男人在窗邊陽光明媚的雙人桌旁落座，葉辰灰溜溜地鉆進店里，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凝視著陽光下的兩人，心情五味雜陳。

    驚訝之余，葉辰注意到一段時間沒見，林夢澤已和記憶中已經大不相同。

    他沒有整容，容貌并沒變化，主要在發型、氣質和面部語言上。他染了頭發，栗色的，像寒冬里的樹枝，飛累了的鳥兒總會忍不住落到枝頭歇息片刻。他戴上了一副眼鏡，平光的，像個有錢人家不諳世事的小少爺。葉辰曾經見他帶過眼鏡，不過那次是夜晚的情趣，清純放蕩，現在卻只剩人畜無害的清純。

    不過這都沒什么，換個發型和打扮而已，葉辰沒那么小肚雞腸。但最過分的是面部語言??！林夢澤和那個男人說話時的神態、笑容都和以前大不相同，一瞥一笑中透出小綿羊一般的乖順和純真，反觀和葉辰在一起時的毒舌跟使壞，根本無法想象兩種極端竟會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

    好吧，再退一步，葉辰確實喜歡小惡魔系的美少年。如果說林夢澤對人不同的態度叫看人下菜碟，葉辰說實話也不是很介意，他真正介意的，其實是更不起眼的一個小細節。

    好近，他們挨得好近！他媽的胳膊肘都要碰到了！為什么說話要貼著耳朵？那個男的是聾子嗎？難不成不對著耳朵還聽不見嗎！可惡，他倆在說什么呢笑得那么惡心，好想聽一下，早知道就坐到比較近的地方去了……

    一碼歸一碼，葉辰除了自己氣自己外，并沒有什么更好的辦法，總不能像電視劇里那樣走過去朝人家潑水吧？在旁人眼里，這倆人不是親密的朋友就是熱戀的情侶，能在冬日的午后談天，共享美味的食物，不像葉辰，只能縮在角落，捧著店家送的免費冰水狂喝一通。

    兩個人用餐結束，心滿意足地結賬離開，繼續享受冬季難得一見的愜意午后。葉辰喝了一肚子冰水，在服務員小哥鄙夷的注視下交了10塊錢服務費，捂著咕嚕直叫的肚子灰溜溜地跟上去。

    東風拂面，涼水在胃袋里晃蕩，堪比南極的海水，沉甸甸的疼。葉辰知道跟蹤不好，嚴重違法，不嚴重也是道德敗壞。他此刻真正需要的不是關心自己“前”男友是不是有了新歡，而是去找個溫暖的地方坐下，吃點熱乎又實在的東西，比如湯面或者包子之類的。他看著琳瑯店鋪里熱騰騰的食物，吞咽口水，揉了揉刺疼的腹部，跟著前面兩人走進一家服裝店。

    那個陌生男人看中了一條圍巾，取下來圍在林夢澤的脖子上。圍巾主體是淺咖色，上面用顏色稍深的線編織出規則的網格，不得不承認，和林夢澤現在的優雅貴氣的打扮很相稱。開在這么繁華路段的服裝店價格都不便宜，葉辰看到林夢澤擺手推脫，陌生男人不聽，依舊付錢買下圍巾，為林夢澤戴在了脖子上。

    淺栗色的圍巾如陽光般和煦，為林夢澤鍍上了一層朦光。隔著幾米遠，葉辰看到林夢澤笑容溫婉，嘴唇煽動，不知道是在說“謝謝你”還是“很喜歡”，不管哪個，葉辰心里都不好受。

    他憤怒，他嫉妒，他也同樣難過、無奈。除了在海邊城市那段時間說得上無憂無慮，他從來沒有像這個男人一樣和林夢澤逛街吃飯，日子雖然也說得上快樂刺激，卻缺少簡單和安全帶來的純粹幸福感。他想給他一個安穩的生活，一個可以平靜度日的港灣，一個不再受到威脅的身份，一個堅強可靠的家人、后盾，災厄降臨也不需感到害怕。

    葉辰想得那么多，那么好，未來藍圖宏偉美妙，現實的溝壑卻阻止了他的腳步。只要還是刑警，只要還在處理毒品相關的案子，葉辰就永遠無法得到真正的安全，林夢澤同理?？墒撬呀浗洑v了那么多，有權利隱居二線，遠離死亡和威脅，他值得，也應該擁有凡人的幸福，葉辰不能毀掉一個人最基本的要求。

    就算愛他，也不能，不該。

    日暮西山飛鳥盡，橘色黃昏籠罩著城市，商業街華燈初上。陌生男人與林夢澤還在四處閑逛，他們喝咖啡，逛書店，然而不知從何時起，葉辰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理論上葉辰可以回家，但一想到家里空虛寂寞，一點生活氣都沒有，就又不想回去，繼續回到市局加班。剛坐到工位前，徐涉風一樣飄過來，一把勾住葉辰的肩膀。

    “怎么樣，出去逛逛放松些了沒？嗚哇，你沒事吧阿辰，臉色好差！”

    葉辰臉色煞白：“我、我肚子疼……”

    “吃壞肚子了？可別是食物中毒，中午吃什么了？”

    “沒吃……”

    “沒吃？”徐涉詫異，“怎么沒吃？”

    “在餐廳喝了一中午涼水……”

    “你……腦子沒問題嗎？”

    “我自己也不是很確定……”

    葉辰并沒有告訴徐涉自己遇到了誰，也沒告訴他自己跟個神經病一樣跟在別人屁股后面吃了半天飛醋。太矯情太幽怨，說出去他自己都嫌丟人。

    葉辰用出門沒帶錢包手機沒電這種沒水平的借口搪塞回去，徐涉顯然不信，不過還是施舍給了小弟一碗紅燒牛rou面。

    泡面很香，熱度足以改善痛苦的胃，葉辰慢騰騰吃完面，然后開始工作。雖然無趣，但心情也逐漸穩定下來。他想明白了，無論林夢澤之后怎么解釋，無論他出于什么原因突然離開，如果他覺得自己做得沒錯，他葉辰就絕不會加以阻止。

    只要他快樂幸福，便已是心滿意足。

    想到這里，葉辰鼻子一酸，胃應景地再次開始作妖。他趴下在桌子上，打印紙被揉成了皺巴巴的團。

    摩蹭到晚上葉辰才離開市局，他準備回去收拾點行李暫時搬到宿舍住，方便工作，也不用面對空了一半的衣柜。跟門衛大爺打過招呼，葉辰前腳剛走出市局大門，后腳就被一股力量拽住衣領，拖到了路燈和攝像頭照不到的漆黑死角里。

    黑燈瞎火讓葉辰本能地緊張，喊聲脫口而出：“誰！”

    “噓，小聲點?！?/br>
    聲音響起時正巧有車從兩人身旁駛過，短暫照亮了神秘人的臉。然而就算黑暗再次籠罩，葉辰依舊定定地注視著男人。他興奮、狂喜，又恐慌、無措。他不敢相信所聽所見的一切，因為實在太不真實了，他害怕這只是一場夢，他仍舊昏昏沉沉趴在辦公室的桌子上，旁邊是一碗只剩冷湯的泡面桶。

    不過他還是決定試探一下，大不了就是黃粱一夢，傷心了還可以再去找同事嫖碗泡面。

    “林夢澤？是你嗎？”

    “嗯，是我?！绷謮魸傻穆曇魪暮诎抵许懫?，不知為何聲音聽上去有些顫抖，有點像哭，又更像憋笑。

    “你今天怎么回事？”林夢澤問，聲音抖得更厲害了，確實是在憋笑，“一臉怨恨地跟在我后面，那個表情真的是……太好笑了……”

    葉辰耳朵guntang，還好周邊比較黑，不然就糗大發了。

    “你看到我了？”

    “廢話，你當我瞎??？你那么大塊頭，一點都不掩藏自己的行動，看不見才有鬼?！?/br>
    “那你身邊那個男人……”

    “哦，沒事，周正比較瞎，他肯定沒看見?！?/br>
    cao，叫得好親密。葉辰差點破防，還好做足了心理準備：“周正是誰？”

    林夢澤嗤嗤笑出聲，沒有正面回答葉辰的問題：“吃醋了？”

    “呸，吃屁?！?/br>
    “放心啦，我對他沒興趣，只是有點事想調查?！绷謮魸奢p松地說，此時又有車駛過，接著車燈，葉辰看到他并沒有戴著男人下午送他的新圍巾。

    逼仄的黑暗放大了一切感官，包括林夢澤的聲音，他貼在葉辰耳朵旁，溫熱的氣息如春雨澆灌著他的全身：“抱歉，前段時間太忙，那天走得也太急，一直沒有跟你解釋清楚?！?/br>
    “那你究竟想做什么，為什么要跟我分手？”

    “現階段我還沒有掌握確切的信息，不方便告訴你，能再等我一段時間嗎？”

    “為什么分手？”葉辰沒有答應，又問了一遍，“方便接近下午那個男人嗎？”

    林夢澤笑出聲：“不錯，這點倒是猜對了?！?/br>
    “你就不能換個伎倆嗎……”

    “男人只要用下半身思考就會變傻，比較容易接近?！绷謮魸烧f出了大實話，葉辰竟無法反駁，“你放心，我對他真的沒興趣，而且我們并沒有交往，目前還只是朋友?！?/br>
    “呵，目前?！?/br>
    “我有在控制節奏，順利的話不需要到那步?！?/br>
    葉辰撇撇嘴，口是心非道：“無所謂，反正我們都分手了，你愛咋樣咋樣?！?/br>
    “想不到葉警官竟然還有醋壇子的設定?！绷謮魸尚Φ酶就２幌聛?，直到短信鈴聲響起，他才勉強收住笑，邊喘邊看手機。

    “誰的短信？”葉辰問。

    “周正，他問我現在在哪，為了來找你我剛才把他甩開了?！?/br>
    葉辰心里一陣暗爽。

    “他發給我了個定位讓我過去，說再不來電影就要開始了?！?/br>
    剛升起來的情緒立刻墜地，比過山車還快。

    “好了，我先走啦，之后我還會聯系你?！?/br>
    把手機收起來，林夢澤轉身正要離開，手腕就被葉辰緊緊攥住了。無數話語哽在葉辰喉口，他想質問，想挽留，他想跟林夢澤說很多話，告訴他自己不想分手，告訴他自己很想他。然而臨到關頭，喉嚨卻像關閘的水壩，半個字都說不出。話語全堵在心里，憋得葉辰無比難受，臉難堪地紅起來。

    “相信我?！?/br>
    三個字不輕不重地響起，林夢澤反握住葉辰的手，緊緊握住，彼此熱量在掌心間傳遞，撫平了所有翻滾的情緒。

    “我相信你?！?/br>
    葉辰篤定地點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