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市局已接近午夜，整棟樓只有局長辦公室和值班室還亮著微弱的燈光。面對許久未見的林夢澤，齊浩楊局長并沒有問候，也沒有責罵葉辰，只是把他倆分別請到了不同的房間。

    區別是葉辰的房間里有張床，是大家平常加班累了休息的房間，而林夢澤則被招待進了隔壁一間無人使用的空房間。

    齊局長用心良苦，想讓大晚上還加班的葉辰先休息會，他卻坐立不安，一會在房間里踱步，一會又把耳朵貼在墻上，試圖聽清隔壁的交談聲。市局建筑老舊，除了幾個特殊房間，隔音效果并不是很好，當體溫焐熱了墻壁，隔壁的兩個人才遲遲開始交談起來。

    “幾年沒見，看你過得還不錯我就放心了?！?/br>
    林夢澤的聲音姍姍來遲：“還湊合吧，如果沒有那么多規矩就好了?！?/br>
    “定規矩也是為了你好，世道險惡，還是多多注意安全比較好?！本珠L說，“你以前不是最討厭集體調查行動嗎？這次刮什么西北風？”

    “只是機會難得，不然這種場合我很難自己混進去?！?/br>
    “瞎說，以你的能力哪進不去？”局長笑了幾聲，又正色道，“林夢澤，你變了啊，雖然不知道是好是壞?！?/br>
    “我沒有變，從以前到現在，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br>
    “不是說你的目的，是你的處事作風，真沒想到你能和葉辰相處這么好，當初我聽說你指名要他保護你是想找個好欺負的盡快擺脫掉?！?/br>
    “……最開始，確實有這個想法?！绷謮魸商拱紫喔?，“不過最開始相中他，主要是因為他跟別人都不一樣?！?/br>
    “哦？”

    “他不會用懷疑的眼神看我，這讓我很舒服?！?/br>
    “唉……”

    “我不怪他們，畢竟我是唯一的幸存者，容易讓人浮想聯翩?！?/br>
    “而且多疑也是我們的職業病?！本珠L干笑兩聲。

    “確實……”林夢澤頓了頓，突然問，“那你相信我嗎？”

    “唔……”局長沒有作答，反問道，“你相信我嗎？”

    無盡的沉默。

    局長嘆了口氣，苦口婆心地勸說：“夢澤啊，你老實告訴我，兩年前你上法庭的時候，真的沒有其他更確切的證據嗎？”

    林夢澤依舊沉默。

    “夢澤？”

    “我不記得了?！?/br>
    老局長哼笑一聲：“好一個不記得……算了，但你要好自為之別亂來，既然沒證據就別亂說話了，我們會按照現有的線索一步步來，如果溫學彬真的有罪自然跑不掉。你想幫忙是好事，不過還是和以前一樣，一定要隱蔽，集體活動還是不要出面比較好，以免惹是生非?！?/br>
    “……我知道了?！?/br>
    葉辰能聽出來，局長是真的擔心林夢澤。當年林夢澤還沒有享受過青春的快樂，就提前畢業加入了隱秘行動，獨自深入敵營九死一生，直面最殘酷的生離死別。就算任務順利完成，他也并不能解脫，除了連夜的夢魘，他還必須隱姓埋名，離開家庭，忘記過去，孤獨地活下去。

    但是沒辦法，總有人要犧牲，只是命運待人嚴苛，把重擔全壓在了這個年輕人肩上。

    雖然齊浩楊見證了一切，但他身為局長，理應以大局為重，不可以偏袒任何人，就算是親眼看著年青一代苦苦掙扎，也只能繼續做他的理中客，從最符合道理的角度去看待整件事。

    還好有葉辰這個小子在……

    談話已進展不下去，局長抬手敲了敲墻壁，對墻壁喊了一聲：“行了，葉辰啊，你過來吧?！?/br>
    兩秒后，葉辰就出現在了房門口，一臉緊張地注視著門里的兩人：“叫我有什么事嗎？”

    “沒事沒事，就是想問問你愿不愿意搬個家?！本珠L說，“我有一處房產就在市局附近，能節省不少上下班時間?！?/br>
    葉辰一怔：“搬家？我一個人嗎？”

    “當然是帶林夢澤一起?！本珠L說，“今天的事情下不為例，以后就算要帶他行動，也得先跟我匯報，明白了嗎？”

    “好！”

    “搬家的事兒盡快辦，鑰匙之后給你寄家里，給你準一天假，你去收拾下東西?！?/br>
    本以為要受處分沒想到連罵都沒挨，平白無故嫖了套的房子，還是免房租那種。忙不迭地點頭，答應局長以后一定注意。估計是局長的提前安排，工具人吳迪已經按吩咐把葉辰的車開到了市局，接過車鑰匙時，葉辰還朝他做了個鬼臉，氣得他眼鏡框都黑了。之后便歡天喜地帶著林夢澤打車回家。路上林夢澤心情并不好，沉著臉，和葉辰形成鮮明對比。

    “怎么了啊，局長對你態度不是蠻好的？”

    “勒令搬家算態度好？”

    “搬個家而已就認了吧，講真咱倆這都算得上重大違規，無論是我被革職還是你被留下觀察都不過分?！?/br>
    “你怎么知道被要求搬到這里不是為了觀察？而且還是在這么近的地方。你以為他為什么讓咱倆搬家，不就是方便監督我的一舉一動嗎？”

    “不要惡意揣測別人啦，你身份特殊，時常換地方住也挺好的，老在一個地方呆著不安全。而且你看局長都沒叫專門人員給你做行為心理分析什么的，我覺得已經是信任你的體現了?！?/br>
    林夢澤哼了一聲，似乎依舊不領情，不再搭理葉辰。葉辰多少明白他的苦衷，畢竟之前的案子里也有不少公職人員收了賄賂從中作梗。

    一幫人在敗露后為自己洗白脫罪，說什么最開始就是收了點小錢幫忙打點關系，認識到嚴重性時已經晚了，邁不開腿了。盡管一概被判了刑，但并不影響給“信任”兩個字抹了黑，更何況林夢澤遭到一系列針對，他對人保持懷疑和警惕也是情理之中。

    夜早已黑盡，城市陷入深沉的睡眠，路燈都顯得暗淡。忙了一晚上葉辰早困了，他打開窗戶，冷風吹散了些慵懶，他突然想起方才局長特意問的某個問題，于是隨口問道：“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什么？”

    “就是之前的證據?！闭f完，葉辰又補充了半句，“不許扯謊?！?/br>
    林夢澤明顯頓了片刻：“……那我選擇沉默?！?/br>
    “看來是有。為什么這么不樂意說出來？難道說出來會傷害到尊嚴？比如看到熟人跟溫學彬上了床之類的？哈哈……”

    葉辰開玩笑似的亂猜起來，視線無意中和林夢澤撞車，笑音瞬間哽住，像一塊冰凝結在喉嚨里，上不去下不來。

    “再亂猜我讓你好看?！?/br>
    這是當晚林夢澤說的最后一句話，之后不管葉辰怎么逗趣都無動于衷，回家后就鎖上了臥室門，留葉辰孤獨寂寞冷地睡沙發。

    隔天清晨，窗外仍然漆黑，鬧鐘都沒響，葉辰就被電話鈴聲叫醒了，來電顯示上四眼兩個字更是讓他煩不勝煩?！拔?？”他揉著眼睛，語氣欠佳，“這么大早上有什么事嗎？”

    “火災報告出來了?！眳堑喜粡U話，直接切入重點，“火災情況不嚴重，只有行政辦公區起了火，而且很快就被撲滅了，不過……”

    “不過？”

    “火災現場有一具被燒焦的尸體，根據初步尸檢報告，尸體就是迪廳的老板，而且他在火災前就已經死了?！?/br>
    “他殺？”

    “我們從他家找到了遺書，上面自白說他的生意不干凈，為了賺錢做了不少違法買賣，還跟自己的?？投凳鄱酒?。害怕東窗事發，在被發現前就自殺了?！?/br>
    “真這么膽小從最開始就不會這么做……”葉辰小聲嘀咕，又問道，“會不會是被自殺？”

    “還在查，不知道?！眳堑现卑椎?，“聽說你請了一天假？有什么事嗎？”

    “哦，有點急事要搬家?！?/br>
    吳迪興趣缺缺地“哦”了一聲，又問：“你昨晚說有途徑接觸到毒販，是真的嗎？”

    畢竟干這件事的人不是他自己，葉辰心里有些沒底：“應該能……”

    “那等你消息，調查死者的事情不用你cao心，先掛了?！?/br>
    雖然不是很喜歡吳迪這種做事古板的人，葉辰又不得不承認他辦事很靠譜。他看了下還沒亮的天空，抻了個懶腰，開始收拾搬家的行李。葉辰住的房子原本就是父母留下的老房子，大多東西都不屬于他，只要像之前一樣帶上生活必需品就可以快速搬家。他小心翼翼地敲響臥室的門。

    “夢澤，我能進來打包下行李嗎？”

    沒人答應，葉辰權當默認，用鑰匙打開了臥室門。他本以為林夢澤還在休息，至少應該還躺著賴床，沒想到那小子竟然已經換了身舒服的居家服，看到葉辰進門還擺手道過早安，情緒正常到反常：“好早啊，我記得你今天不用上班？”

    葉辰一時啞然：“你……你真的好好休息了嗎？”

    “睡過了，也想通了?！?/br>
    “決定不保持沉默了？”

    “那件事已經過去了，現在說出來也沒意義?！?/br>
    “所以還是不準備說咯？”

    “暫時?！?/br>
    至少松了點口，是個進步。

    “你要打包行李？我幫你吧?！?/br>
    葉辰點點頭，兩個人開始著手收拾生活瑣碎，期間葉辰把火災的初步調查報告告訴林夢澤。

    林夢澤對這份報告嗤之以鼻?！翱隙ㄓ质浅鰜眄斪锏脑┐箢^，這種人以前我可見多了，用完即扔，跟垃圾沒什么區別?！彼l表高見，“兇手估計是找不到的，記住最終目標，不要被分散了注意力?！?/br>
    “這點事我還是知道的！”

    “哦？真的知道嗎？”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相互調侃說笑，相互遞東西時葉辰注意到林夢澤的手依舊在顫抖，雖然比以前好了許多，卻仍舊做不了細活。他想起之前去復查，醫生說除了生理問題外，這種難以停止的顫抖還有心理因素，具體情況除非林夢澤坦白，不然誰也不知道。葉辰側目偷看，看到林夢澤一臉平靜，甚至還在小聲哼歌，心情似乎不錯。

    要不，問問看？

    “那個……”

    “對了，我和沈寧聯系了，他愿意今天晚上抽空見我一面?！绷謮魸赏蝗坏?。

    突然被打斷，葉辰立刻忘記了自己原本想問的問題：“今天晚上？怎么這么快?！?/br>
    “這種事還是盡快比較好，不然他后悔就沒戲唱了。我們約了10點見面，地址還沒定，你能一起來吧？”

    “當然能！”葉辰果斷回答，“遇到危險一定要聯系我?！?/br>
    “危險倒不至于，主要是時間太晚不方便打車，有人接送比較舒服。還有就是……”

    “嗯？”

    “如果出了差錯，可能沒時間穿衣服?！?/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