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巧是周五，下班時間一到，許曉曉便早早就離開了。葉辰跟夜巡小隊的成員開了個會，天黑后離開市局，正準備按照許曉曉提供的地址登門拜訪，又轉念一想覺得空手不太好。自從意識到自己的性取向，葉辰就很少和女性有親密接觸，去家里做客更是一次都沒有。

    他不清楚送什么禮物得體又不會太曖昧，想來想去跑到超市包了個豪華果籃，才吭哧吭哧坐公交車到了許曉曉家小區門口。

    “進來吧，還帶禮物，太客氣了！”

    許曉曉熱情地給葉辰打開門，她穿著一身圍裙，身上帶著油煙的氣味，似乎正在做飯，“你來的時間不錯，我剛做好晚飯，要不要一起吃？”

    葉辰剛換了拖鞋，聽到要吃飯感覺有點局促：“不用，我剛吃過……哎呦！”

    小腿一陣疼痛打斷了葉辰的推脫，他低下頭，看見一個年齡不會超過兩歲的小孩正緊抱著他的小腿，在他腳上又蹦又跳。

    “我今晚的約會對象?！痹S曉曉的聲音從廚房傳來，“這不是重新開始上班了嗎，我就把他送去姥姥姥爺家了，每周五接回來?！?/br>
    葉辰蹙眉：“你兒子？”

    “不像？”

    葉辰把小孩從自己腳上提溜起來，放到一旁：“不是說他不像你，只是你不像當mama的……”

    “謝謝，我就把這個當成褒獎收下了！”許曉曉把菜擺上桌，抱著她的兒子放到桌邊的嬰兒椅上，再次招呼葉辰一起來吃飯，“來都來了，吃點吃完飯再說正事?！?/br>
    都這會了再推脫反而會顯得無禮，葉辰把果籃放在門廳的柜子旁，走到餐桌邊坐下。

    三菜一湯，稀疏平常的一頓飯，對葉辰而言太寡淡了，但有小孩在確實沒辦法。許曉曉的孩子很乖，吃飯不哭不鬧，自己拿著湯勺喝蔬菜糊糊，mama把什么菜夾到面前就吃什么，只不過會偶爾用那雙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葉辰，嘴里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弄得葉辰渾身不自在。

    “豆豆，他不是爸爸哦?！痹S曉曉說，在兒子的小碗里放了塊燉爛的rou，“爸爸還在忙，暫時沒法回來見你?！?/br>
    小男孩真的很乖，話都說不清，mama說的話卻能立刻聽懂了。之后小孩乖乖吃完飯，許曉曉把他抱到臥室，讓他自己先玩，mama一會就回來。之后她回到桌邊，向葉辰道歉：“抱歉啊，這孩子有個毛病，看到年輕的男人就覺得是自己爸爸?！?/br>
    葉辰擺擺手：“沒事沒事，別讓孩子誤會比較重要?！?/br>
    “你吃飽了嗎？要不要再來一碗飯？”

    “不用了已經飽了?！?/br>
    “那我們說正事吧，等會我還得陪孩子?！?/br>
    葉辰沒有異議。

    許曉曉把碗碟放到洗碗池，再回到桌邊時手里多了兩罐啤酒，一罐放到了葉辰面前。然后她把自己摔到椅子上，咔嚓拉開易拉罐拉環，豪爽地喝了一大口：“我想想，要從哪里說起來呢……對了，先從我家娃爹說起好了！”

    葉辰差點把啤酒嗆出來：“這有點沒必要吧！”

    “有必要，很有必要！”許曉曉說，“不說他爹，這故事根本沒法開始！”

    畢竟有求于人，葉辰也沒辦法，只好認命：“好吧，那你說，我聽著……”

    “豆豆爹啊，是林夢澤當時所在的分隊隊長哦?！痹S曉曉語罷，葉辰被驚得差點把自己嗆死。

    “什么？”他驚呼，“分隊長？！”

    “看來林夢澤真的啥都沒跟你說啊……”許曉曉嘆氣，“不過就他那個死倔的性格，不說才比較正常?！?/br>
    “你繼續?！?/br>
    “好吧?！痹S曉曉又喝了口啤酒，“事情要從四年前說起……”

    四年前，局里終于獲得了毒販的確切行蹤，開始籌備專項小組，許曉曉就是在那時見到他的丈夫，也就是后來被任命為分隊長的王琿。當時他們兩人一見鐘情，很快就談起了戀愛，之后還去扯了證。一度被局里當成模范情侶。原本是打算辦婚禮的，但是王琿很快忙了起來，他們就約定等任務結束后再辦，到時候還能把同事都叫來，權當慶祝。

    不過很可惜，這對新人到最后也沒能辦成婚禮，王琿在最后收網的時候不幸逝世，同天，許曉曉得知自己已經懷有身孕。

    同樣是四年前，那會林夢澤還不叫這個名字，他是分隊建成后才來的，跟插班生沒啥區別。許曉曉是個后勤，不會涉及核心工作，沒資格評價林夢澤的好壞。但在她眼中，林夢澤這人真的不討人喜歡。剛一出現就板著張臉，王琿去逗他也不笑，說話跟當了幾十年干部的老頭子一樣枯燥。

    雖然不好相處，但局里是說他能力很強，提前從警校畢業后去做了專業臥底特訓，把他分到王琿的組是想讓他之后打入毒販群體里面，為局里提供情報，方便行動。

    許曉曉當時真的不覺得林夢澤是那塊兒料，她甚至和王琿吐槽，這人連玩笑都不會開，到底怎么演戲？盡管有質疑，但林夢澤還是很快投入工作，煞有介事地給自己準備了個人設。按照設定，他是一個原生家庭不幸福的高中優等生，由于各種原因郁郁寡歡，雖然是個嚴肅正經的人，但最終抵不過同齡人的攛掇和家庭壓力碰了不該碰的東西，從此落入深淵不可自拔。

    多么三流的劇本啊，沒想到竟然還真把人唬住了。

    最早只是下層的毒販來跟他聯系，連威脅帶哄勸讓他幫忙送“東西”，后來看他完全不敢反抗就推薦給了更多人，他在圈子里就站住了。販毒的里面很多人文化水平就那樣，藥物也毀壞了腦子，十以內的加減法都算不清。林夢澤依靠自己的學霸人設，想辦法接觸到了賬本，掌管賬務后，順藤摸瓜就了解到了運輸途徑和毒品來源這些信息。

    根據林夢澤提供的信息，王琿他們很快就摸清了主要的幾個制毒廠，但當時并沒有立刻行動。

    就像二戰期間為了不讓德軍發現他們的消息被破譯而刻意犧牲掉一些城市那樣，通過選擇性的方式一點點收網，直到有完全的把握。當時組里也是這樣做的，先是根據林夢澤的情報鎖定制毒廠，然后在周圍制造一些意外，把廠子牽連進去，讓一切看上去就像巧合。盡管還是引發了一些注意，但敵方并沒有興師動眾地轉移陣地，說明行動還是很順利的。

    這種溫水煮青蛙一樣的行動持續了很長時間，主要是林夢澤說一直都沒有看見主謀。那會他在販毒團伙的地位已經很高了，那邊讓他管理了很多重要賬本，基本摸清了他們的經濟狀況，但依舊沒有機會接觸核心成員。直到某天，林夢澤緊急聯系王琿，說販毒首領想和他見面。

    林夢澤如期赴約，王琿也派出不少弟兄分布在約定地點周圍，一是保護他的安全，二是如果時機合適，可以直接把人拿下。林夢澤和毒販首腦約定見面的地點是青山市一家名為凱宏的五星級酒店的頂級套房，他上去了一個小時，期間音信全無，王琿在他身上部署的攝像頭和錄音器也都因為信號干擾切斷了。

    誰都拿不準主意，不知道該不該動手，正準備冒死沖一波的時候林夢澤回來了。他臉色極差，跟大家說出了意外，行動必須立刻終止。

    他是在場唯一清楚情況的人啊，雖然很可惜，但是既然林夢澤已經成功和頭目接觸過了，成功抓捕也只是時間問題，可不能功虧一簣。那天大家當場就解散了，林夢澤繼續回去做臥底?；丶衣飞?，王琿跟許曉曉說，他感覺林夢澤有點不對勁，好像有什么瞞著大家沒說。

    確實，那小子最大的優點就是會演，有事都能給演成沒事，不然怎么能當臥底呢？王琿很信任他，懷疑歸懷疑，他當初并沒有想太多，只是說之后再見面問問，小兩口就回家休息了。

    然而再次見到林夢澤的時候，卻是王琿的死期。

    那次行動原本也沒什么，還是和之前一樣的套路，巧合、搜查然后逮捕，一氣呵成。而且這次不是什么大廠，就是個偏遠地區的小據點，和之前比都算不上什么。行動到一半，毒販那邊突然毫無征兆來了一批支援。參與行動的小隊以寡敵多，最終慘敗，王琿失蹤，幾日后在郊區發現了他被折磨到不成人樣的尸體。

    這件事最后被歸為了事故，畢竟誰也沒料到敵人的支援，雖然很讓人傷心，但確實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包括林夢澤。

    這就很奇怪了。每次行動前王琿都會仔細咨詢林夢澤，問他清不清楚毒販的動向，問他行動的安全性，這次也不例外。他告訴組里說，那家工廠只有三個人，一切照常，當然也沒有提到可能會有支援。除了許曉曉，局里根本沒人懷疑這件事的蹊蹺，畢竟林夢澤不是神，不能預見未來。

    然而許曉曉永遠不會忘記王琿那晚對林夢澤的懷疑。王琿是個很用心的人，他了解隊里的每個成員，包括林夢澤。許曉曉可以用人格保證，王琿的判斷絕對不會錯！

    既然林夢澤是臥底，是沒有氣味，沒有足音，完美的臥底，那誰又能確信他到底在為哪邊效力？是雙重臥底？又或者，從最開始就是敵人安插進來的臥底？

    “等等！”

    一聲呼喊打斷了故事會，許曉曉一把捏癟了喝光的易拉罐，“干啥！老娘說得正爽呢！”

    葉辰同樣捏爆了易拉罐：“你說這話也太不負責了，這種事怎么能亂猜！”

    “都說了是我自己的故事，劇情當然要我自己杜撰啦！”

    “那也不能亂說話啊，誹謗是很嚴重的罪名！而且還是這種……我不相信林夢澤會做這種事！”

    “你又要聽人說，現在又嫌人說得不好，那你從最開始就別聽??！把啤酒賠給我！”

    兩個人相互瞪視，剛要繼續互懟，房間里傳來孩子喊mama的聲音。許曉曉立即站起身，三步并兩步跑回臥室，臨走前甩了葉辰一個白眼。

    “不相信我沒關系，你自己去問林夢澤不就得了?！?/br>
    “好啊，問就問！我自己去問！”

    許曉曉冷笑一聲：“你加油，雖然我不覺得那個林夢澤會乖乖告訴你?！?/br>
    “哈？他當然會告訴我的！我們可是……”

    我們可是情侶，他應該會告訴我才對……

    大概……

    葉辰鼻子一酸，發現自己心里一點底兒都沒有。

    許曉曉忙著帶娃，分身乏術，她不耐煩地打斷葉辰：“好好好，那你加油，我期待你能從他嘴里獲得答案。反正我就是覺得奇怪，和林夢澤有關的大部分人都死了，就他一個人還活蹦亂跳，光這點就足夠蹊蹺的了?！?/br>
    “那都是意外……”

    “又是意外，這世界上的意外全聚集在一個人頭上就不叫意外了，叫蓄意！”

    許曉曉抱著孩子，狠瞪了葉辰一眼，之后無聲地嘆息，指了指大門的方向：“唉，你們一個個的，怎么都這么偏愛他……算了……離開時記得把門關好，慢走不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