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漓一直覺得自己不聰明是有原因的。

    陳妙懷他的時候，正是和姜老五鬧離婚鬧得最兇的時候。某日夫妻倆大吵一架，在砸光了家中唯二的碗后，陳妙挺著五個月的肚子離家出走了。

    據說找到的時候，墮胎藥已經被吞下去了。姜奶奶當場就暴走哀嚎起了自己還未出世的大孫子，姜老五上去就是哐哐兩腳，卻被陳妙拎著棍子打倒在地，嚇得屁滾尿流。

    此情此景被好事之人添油加醋過后，一度在村里廣為流傳，直到姜漓十歲那年仍是各家各戶的經典飯后談資——姜漓甚至覺得這件事已經成為了他們村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可以傳三代的那種。

    總之，幾人一直鬧到天黑，才發現……居然什么事也沒有發生。

    許是因為村頭赤腳醫生家里的墮胎藥是不知從哪搞來的三無產品，又許是因為當初還是坨rou球的姜漓就已經初顯堅強本質。結果就是，五個月后，小姜漓十分命大地誕生在這個雞飛狗跳的家里。

    不過或許還是有點作用的，姜漓想，他之所以會這么笨，大概有百分之八九十的可能性是因為那副粗制濫造的墮胎藥。

    畢竟陳妙和姜老五都是精明得不能再精明的人了，而他呢……

    讀書讀不好也就罷了，偏偏人際交往也一塌糊涂。姜漓常常想，他的身上大概裝了一個人渣誘捕器。

    比如說，好不容易在機緣巧合之下網聊到了一個“為人很好”的dom，對方不僅“溫柔體貼”，還很痛快地答應收他為私奴?？赡南?，本以為是救贖的“主人”在兩人實踐的第一晚就差點要了他的小命，姜漓坐在臺階上，皺著小臉深深地嘆了口氣。

    緊接著，他一躍而起，提著自己手里的蛋糕匆匆追了上去。

    “先、先生！郁先生……”

    郁安聞聲扭過頭，眼神有一瞬的恍惚，但很快就盛滿了笑意：“小漓?”他看著眼前氣喘吁吁的姜漓，體貼地從衣兜里掏出一張紙巾遞了過去：“是了，你今天出院，怎么樣？身體還好嗎？”

    姜漓略有些忐忑地接過紙巾，來不及擦汗就先結結巴巴地回道：“醫生說、說已經沒事了……”

    郁安立刻彎著眼睛笑了笑。他的五官長得很柔和，笑起來總讓姜漓情不自禁地想到大學里那種穿著白襯衫、會彈吉他的學長——雖然他沒上過大學就是了。

    “我、我聽藍醫生說，我的醫藥費是您幫我付的……我、我……”他緊接著有些慌亂地低下頭，過了幾秒突然鼓足勇氣彎下腰，朝郁安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您救我……”

    郁安頓時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

    他還記得這個小孩。幾天前在銅雀，這個小孩和他當時的dom一起玩電擊時出了事，結果那個dom見狀非但沒有立刻采取急救措施，反而扔下昏迷中的小孩自己提上褲子跑路了……

    思及此事，郁安的眉心忍不住跳了跳。

    銅雀是他由一手建立的bdsm俱樂部，所有的會員都是經過嚴格挑選后才準許進入的，為的就是防止這種事情的發生。

    只是千防萬防，人渣難防?？蓱z眼前這只小貓似的人兒還一廂情愿地以為自己遇到了真愛，從此無論刮風還是下雨都有他那身軀偉岸的主人頂著了。

    哪想他所謂的主人其實是個有妻有女有小三也有小四小五的暴發戶煤老板罷遼！還是個禿頭，花大價錢植發也救不回來的那種！

    哦對了，鼻子也是整的，整之前是個蒜頭鼻，看上去活像一只長了毛的豬。郁安惡趣味地吐槽道。

    總之，最后還是由他出面將在鬼門關上走了一圈的小孩送進了醫院，醫藥費也是他付的。當然，這不是因為他有多圣父，只是因為他查過小孩的資料，知道他在此之前已經落魄到以地鐵公廁為家了。

    就當是做慈善了，郁安在心中默默地嘆了口氣，面上卻仍一副春光和煦的模樣：“不用謝?！彼α诵?，如同鄰家大哥哥似的囑咐道：“以后可要擦亮眼睛，要好好的保護自己，明白嗎？”

    郁先生人真好，姜漓盯著他的臉，打心眼里想道。

    他不知怎的漲紅了臉，如同小雞啄米似地點著頭，過了一會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連忙將自己手中提著的蛋糕舉起來，小聲道：“這個……送給您……”

    盒子里，奶白的奶油裹著軟軟的蛋糕胚，上面還抹著一層厚厚的草莓醬。最讓姜漓心動的是，在圓形蛋糕的最中央，放著一個灑滿了糖霜的姜餅小人。

    他回回經過蛋糕店門口，看到櫥柜里展示的這個小蛋糕時，都忍不住要咽好多好多的口水。他甚至已經計劃好了，等到自己生日那天，一定要站在蛋糕店門口看足十分鐘，還要悄悄地許個愿才可以。

    這算不上討厭，姜漓早已經想出了安慰自己的理由，因為那天是自己的生日，所以即使看很久也沒有關系的。

    可他最后還是咬著牙把這個小蛋糕買下來了，因為好心的郁先生救了他的命，而除了這個漂亮的小蛋糕，姜漓再也想不出有什么東西可以報答他的恩情。

    這個牌子的蛋糕可不便宜，郁安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心想，小孩身上現在恐怕連吃飯錢也沒了。

    “謝謝小漓?！钡謴澠鹧劬πα诵?，順手接過小孩手中的小蛋糕，然后很自然地開口招呼道：“進來坐坐?”

    姜漓懵懵懂懂地點點頭，跟在郁安的屁股后面進了銅雀的大門。

    銅雀一共有三樓，一樓就是普通的酒吧，二樓和三樓才是真正的bdsm俱樂部。

    “醫療費……我會盡快還給您的……”郁安聽到小孩跟在自己的身后碎碎念道，聲音里有一絲很明顯的苦惱：“不過可能不能一、一下子就還完……”

    “我會多找一份工的！”他下意識地握住自己的小拳頭，聲音很堅定地道：“您不要擔心，我一定會還完的！”

    郁安忍不住無聲地笑了笑。

    “我知道的，你不用著急?！彼崧暟参苛艘痪?，又道：“來，坐下吧?！?/br>
    姜漓有些局促地坐到高腳凳上，聽著郁安道：“想喝點什么？”他試探著猜測道：“甜牛奶？”

    “不用不用了……”姜漓忙不迭地搖搖頭，很局促地小聲道：“我現在不是很渴?！?/br>
    這話一看就是騙人的，小孩的嘴角都干起皮了。郁安笑了笑卻沒有點破，而是道：“好吧，那要不要陪我喝一杯檸檬水?就當我謝謝你請我吃蛋糕了?！?/br>
    檸檬水應該比甜牛奶要便宜很多，姜漓默默地算了一小會，然后點了點頭。

    檸檬水很快就上來了，他低頭抿了一小口，頓時驚喜地瞇起眼睛：“好甜！”他一邊說一邊如同一只小貓似的伸出粉嫩的小舌，輕輕地舔弄著杯子里的液體。

    郁安的視線在那條小舌上一掃而過，眸色微微一暗，緊接著笑瞇瞇地道：“生活已經夠苦了，喝檸檬水當然要多加糖了?！?/br>
    姜漓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郁安伸手解開小盒子上那漂亮的蝴蝶結，然后拿起勺子挖了很小的一塊：“小漓也吃一點吧?！彼o接著將幾乎還是完整的蛋糕推到姜漓的面前，笑著道：“很好吃呢?！?/br>
    “不不不?！苯爝B忙搖搖頭，放在玻璃杯上的手不安地握緊了：“這是我買給先生的……”

    “那現在先生請你一起吃，可以嗎？”郁安仍是笑著的，姜漓卻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威壓。

    他愣愣地瞪大眼睛，下意識地拿起郁安遞給他的勺子，挖了一大勺甜甜的奶油。

    “好吃吧？”

    姜漓用力地點點頭，圓乎乎的眼睛又如同小貓似的瞇了起來。

    郁安的眸色又是一暗，然后很自然地抬起頭，似乎正在欣賞著不遠處的駐唱表演。

    “先、先生……”耳畔響起小孩軟軟的聲音，郁安微微低下頭“嗯？”了一聲，聽著小孩小心翼翼地請求道：“我可以吃掉這塊姜餅小人嗎？”

    他就這樣抬著頭，圓乎乎的眼睛里盛滿了祈求與渴望，就好像一只流浪的小貓，正在祈求著有人可以給它一個家。

    郁安的心尖下意識地顫了顫。

    “當然可以?！彼中α诵?，看著姜漓如獲珍寶似的拿起那塊姜餅小人，伸出可愛的小舌頭，輕輕地舔了舔上面的糖霜。

    他當然沒功夫、也沒興趣去拯救一個落魄的少年，郁安想，但他很樂意收養一只流浪的小貓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