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沈歆在那晚后一直昏迷不醒，第一天姜宸還不在意，第二天見沈歆還是不醒沉不住氣的姜宸找來太醫給沈歆看病。

    太醫給沈歆把脈也沒看出什么毛病，只說沈歆的內心可能憂思太重。

    直到第三天早上，沈歆才緩緩睜開眼，當時姜宸就在他榻邊，盯著昏睡的沈歆看，見他醒來不由得一喜。

    可沈歆先是一臉茫然地看了看姜宸又看著周圍的景象，等清醒過來發現自己還在這個陌生的世界時。

    驚恐萬分的沈歆連爬帶滾狼狽地從床榻上摔下來，就這樣衣衫不整披散著頭發，光著腳往門口的方向跑去。

    姜宸皺著眉追上去，粗暴地將想要逃跑出去的沈歆按在地上。

    被姜宸死死壓住的沈歆拼命掙扎著，眼睛看著外面草木荒疏的庭院淚水像斷線的珠子不住地落下，然后他從喉嚨里擠出一聲哀鳴，絕望地痛哭起來。

    撕心裂肺的哭聲在房間回蕩，沈歆邊哭邊嘔，明明他什么也吐不出來，姜宸感覺他仿佛要將自己整個靈魂都要嘔出來，那深刻的痛苦的絕望從他身上彌漫出來，鋪天蓋地向姜宸襲來。

    沈歆成為階下囚的這一個多月，再怎么折磨他的姜宸從來沒有見過沈歆這樣劇烈的情緒，他以為這個輕浮傲慢愚蠢的太子終于學會將所有情緒內斂，逆來順受承受他淬著毒的怒火。

    被駭到的他不敢再用力壓住沈歆，忍不住松開力度驚叫道：“云驕？！”

    “我不是云驕??！”

    被這句話刺激到的沈歆慘叫，絕望的目光幾乎像一柄鋒利的匕首向他刺來。

    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見爸爸寬厚的手掌撫在自己的頭上，夢見mama香香甜甜的玉米排骨湯，夢見他短暫的一生，在夢里現實世界的他死了。

    崩潰的沈歆仿佛看見整個世界都毀滅在他眼前，狂亂地哭喊著。

    “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

    沈歆從來沒有想過留在這個世界！一直自欺欺人以為自己死了就能回去，這個夢徹底打碎他的癡心妄想，殘酷的命運嘲笑他愚弄他，又憐憫地告訴他的的確確死了，唯有在這里他才能活著。

    自以為死亡就能回家的他簡直可笑得像個傻瓜！

    沈歆已經站在懸崖邊了，這個夢絕望到讓他想往下跳！

    姜宸忍不住站起身后退一步，這個冷靜殘酷的君王罕見的慌張失措，怔怔看著沈歆。

    明明是這個人，曾經那樣欺辱自己，自己殺了他也不為過，而這一切都是云驕自找的……

    他看著沈歆又喊道：“云驕！”

    沈歆嗚咽道：“我不是云驕，云驕已經死了?！?/br>
    然后他又捂著眼睛無助道：“我也死了……”

    姜宸說不出來話，他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人的內心世界已經崩塌。

    一直以來他的內心被仇恨怨憤塞滿，容不下一絲縫隙來感受別人的痛楚，更無法感受到沈歆一直深深壓抑的情緒。

    也是在這個時候姜宸才明白而這種痛苦甚至遠遠超過皮rou之苦，縱使是切膚之痛也不及。

    眼前這個人已經被自己折磨到失智，被逼到不愿意承認自己是云驕，痛苦到說出回不去了的話，痛苦到寧愿自己死掉……

    儼然一副被徹底摧毀的樣子，這一幕本該是姜宸樂意看到的，但此刻他卻在想是什么回不去了？是云驕對自己的愛嗎？

    他的心悄無聲息裂開一道縫隙，陌生的情緒鉆進去驅趕著頑固的恨意。

    恍惚中的姜宸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會有一種呼吸不上來的窒息感。

    神差鬼使下他俯身將沈歆輕輕抱起。

    累極的沈歆臥在他懷中不再掙扎，拽著姜宸的衣襟，輕聲道：“你饒了我……”

    他眼中還含著淚，姜宸像是站在湖邊，被扯天連地的霧水驚擾。

    姜宸點了點頭輕聲道：“好……”

    在這一刻他決定原諒云驕，原諒那些年晦暗不堪的回憶，原諒云驕曾經給自己所有的的苦難和折磨，甚至原諒午夜夢回時被幼年所困擾驚醒的那些瞬間。

    姜宸不清楚自己是看見云驕的痛苦超過自己終于釋懷了，還是因為心軟了。

    但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被那個眼神困住，難以掙脫。

    虛弱的沈歆沒有聽清他的話再一次昏厥過去。

    姜宸抱起他輕輕放回床榻上，又喚來醫師。

    ………………

    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回去的沈歆認命了，姜宸找來最好的醫師給他治病，他也不反抗，只是冷冷看著守在病榻前的姜宸，心里想姜宸養好自己后又會怎么折磨自己。

    姜宸再也沒有對沈歆用刑，反而在沈歆養好外傷后就讓沈歆搬到離自己居所不遠處的宮殿里。

    一開始姜宸只是在空閑之余來見沈歆，慢慢地過了一段時間姜宸在處理政務的時候就讓沈歆在簾子后坐著，他甚至給無聊的沈歆找來一些書籍話本觀看。

    他驚訝地發現云驕竟然會看里面晦澀難懂的典籍，姜宸明明記得云驕不好學最喜游樂，他以為云驕是裝的，故意考察云驕。

    結果發現云驕詞賦名篇信手拈來，隨口一句便是至理名言。

    姜宸哪里知道沈歆文學班科出身，專業對口。

    他學的東西多而雜，華夏文史先秦諸子百家詩詞歌賦，雖然研究得不深，但講出的一些碎片觀點也足夠震撼到姜宸。

    比如姜宸試探地問沈歆如何治理慶國的舊民。

    政治經驗單薄的沈歆便化身鍵盤專家，侃侃而談，告訴姜宸應該善待還沒從戰爭傷痛緩過來的民眾，不該用苛刻的律法干擾百姓恢復生產，不發徭役不征暴稅，用清靜無為的政治來恢復民生。

    沈歆所說的都是黃老學的理論，秦亡后的華夏大地因為戰亂而一片瘡痍，大漢帝國初期靠道家學派黃老清靜無為的政治方針渡過戰爭后的陣痛，強盛起來。

    姜宸冷笑道：“那為什么你知道卻做不到呢？”他內心是贊嘆沈歆的想法，覺得有可取之處。

    只是云驕的變化太大了，他有些不習慣，習慣性挑刺。

    總共當了不到一年皇帝的沈歆臉色一冷，以為姜宸抵觸自己希望姜宸善待慶國百姓的私心，不再說話。

    被姜宸折磨過的沈歆內心怕他又恨他，為了活下來為了復仇，沈歆又不得不依附順從他。

    沈歆只希望，有朝一日能親手殺了姜宸。

    情緒翻涌的他低頭垂目看書，姜宸卻不肯放過。

    眉眼低垂者，常有溫情脈脈之感，姜宸鬼迷心竅竟伸手掐住沈歆的下巴往上一抬，然后便栽入沈歆冷清的眼眸。

    門口傳來重物墜落的聲音，被驚醒的姜宸不滿地朝門口望去，剛要呵斥卻看見來的人是云汐，托盤和茶盞凌亂地砸在她腳下，茶葉飛濺在她裙擺暈染上水漬，茶水在地上蜿蜒流淌沾濕她的繡鞋。

    云汐一臉慘白，默默看著姜宸掐著沈歆下巴的輕薄姿態，一言不發。